程千帆動作迅速去摸床頭柜的配槍。
也就在這個時候,燈線被拉開,燈亮了,同時一個聲音急忙說道,“程秘書,不要誤會,我是北條英壽。”
突然的燈光有些刺眼。
程千帆摸向床頭柜的手并未停止。
北條英壽看過去,就看到宮崎健太郎已經將勃朗寧短槍拿在了手中了。
程千帆這個時候也看清楚了進來的是北條英壽,除了北條英壽之外,河野彰司也在北條英壽身旁。
他露出驚愕的表情,然后是松了一口氣,將勃朗寧配槍的保險打開,卻是并未放回抽屜,而是放在了枕頭下。
“北條君,你怎么會在濟南?”程千帆驚喜問道。
“正好來濟南公干,聽說程秘書你受了傷,特來探望。”北條英壽微笑說道。
說著,他看向身旁的河野彰司,“河野室長,多謝。”
河野彰司微微頷首,識趣的離開。
程千帆看到河野彰司離開了,活動了一下脖頸,然后感覺枕頭下有些硌得慌,遂把勃朗寧短槍拿出來放進了床頭柜的抽屜里。
注意到宮崎健太郎的這個行為,北條英壽笑了笑。
“北條君怎么會在濟南的?”程千帆又問了和方才同樣的問題。
“一個小時前,我剛從新京乘坐陸航的運輸機來到濟南的。”北條英壽說道,他看到宮崎健太郎問詢的神色,點了點頭,“我是隨同參贊一起來到濟南的。”
“老師也來濟南了,太好了。”程千帆高興說道。
“參贊本來是計劃從新京直接回上海的,聽說出訪團出了事,參贊臨時決定來濟南。”北條英壽說道,“不過,我知道參贊是聽說宮崎君你受了傷,才果斷決定濟南之行的。”
“老師!”程千帆目露感激之色,甚至有些哽咽了。
“此次出訪任務被迫中止。”北條英壽說道,“宮崎君可知道,此次南京外交部派員出訪滿洲國,這是參贊閣下親手促成的。”
“這個確實不曉得。”程千帆搖搖頭說道,“我是突然接到了南京方面的電令,告知我被安排隨團出訪滿洲的。”
“出訪團遭遇炸彈襲擊,尤其是褚劉巖重傷昏迷,出訪團無法繼續前行。”北條英壽說道,“參贊決定濟南一行后,遂電告楚銘宇來濟南會晤。”
“除了楚銘宇之外,滿洲國外交大臣榮鐵嶺也帶團來到濟南。”北條英壽說道。
“這是要在濟南實現南京方面與滿洲國的外交會晤。”程千帆驚訝說道,“并且,這般會晤的級別更是提升了。”
“是的。”北條英壽點點頭,“參贊閣下對于南京和新京的會晤很重視,決定一力推行之。”
程千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隨之問北條英壽,“北條君這么晚來醫院,除了這件事,還有什么事情么?”
“明天參贊和楚銘宇以及榮鐵嶺會來陸軍醫院,探望此次遇襲事件中的傷者。”北條英壽說道,“參贊推測楚銘宇隨后會私下里單獨與你見面。”
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宮崎君,你要做的就是,面對楚銘宇可能的問題,一定要堅定的增強楚銘宇的信心。”
“信心?”程千帆問道。
“是的,信心。”北條英壽正色說道,“確切的說,就是讓楚銘宇相信,帝國是不可戰勝的,跟著大日本帝國走,一定是最正確的康莊大道。”
“我明白了。”程千帆若有所思,點了點頭,說道。
“參贊會親自主持南京與新京的秘密會晤。”北條英壽說道,“我們會在濟南停留三天,在離開濟南之前,參贊可能會再來探望你,也可能臨時有事來不了,宮崎君悉知。”
“我理解的。”程千帆趕緊說道,“老師日理萬機,工作辛苦,為了帝國更是殫精竭慮,請北條君老師,請他定要注意照顧好自己,保重身體。”
“我會轉達宮崎君對參贊的關心的。”北條英壽微微頷首。
他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罐頭和糖果,“程秘書,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北條君,你實在是太客氣了。”程千帆微笑說道。
北條英壽與宮崎健太郎道別。
兩分鐘后,河野彰司推門進來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程千帆。
“程秘書認識外務省的北條君?”河野彰司問道。
“我們是關系不錯的朋友。”程千帆微微點頭,說道。
他明白河野彰司這話的意思,便微笑道,“不瞞河野室長,程某有不少貴國的好朋友的。”
河野彰司眼眸一縮,他看了看程千帆,然后點點頭,“夜深了,不打攪程秘書休息了。”
說著,河野彰司點頭致意,離開了病房。
程千帆躺在病床上,白熾燈已經熄滅。
黑暗中,他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
北條英壽來了這么一趟,讓他的心中無法平靜。
今村兵太郎此次回東京是做什么的,他自然是知曉的。
今村兵太郎作為外務省外相松岡非常器重的少壯派外交官,此次是要跟隨松岡列席御前會議的。
按照他此前從今村兵太郎那里所了解的情報,此次御前會議,日本人的統帥部會就‘南進’還是‘北進’方略做出最終的決定。
現在,今村兵太郎從東京返回中國了,這也意味著日本內閣、統帥部已經就‘南進’還是‘北進’有了最終決議了。
南進?
北進?
程千帆的腦海中不斷思索,他在猜測日本人可能的決定。
他搖搖頭,‘北進’還是‘南進’,這是困擾日本人幾十年的難題,無論是哪一種決定都自有其支持意義,同時也必然有反對意見。
所以,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足為奇,所以,根本不用去猜測,因為猜不準的。
程千帆明白,答案就在今村兵太郎的腦子里。
日方最高統帥部的此等驚天機密,任何中國人想要接觸到都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現在因為有今村兵太郎這個關系在,他有了可以觸碰此驚天機密情報的機會。
程千帆在腦海中不斷琢磨,他在思考如何從今村兵太郎嘴巴里摳出此絕對機密情報。
想了好多種預案,程千帆都在內心里否決了。
此等機密,可謂是一個國家最頂級的絕密情報了,即便是他是今村兵太郎信重的學生,他想要獲取該情報,其難度都堪比登天。
任何預案,似乎都并沒有什么用處和必要性。
只有見招拆招,隨機應變。
暫時放下對這件事的琢磨,程千帆開始將注意力放在北條英壽此次來探視上面。
南京方面安排褚劉巖帶團赴偽滿,此次外交出訪竟然是今村兵太郎在背后推動的。
對于此次出訪,程千帆此前并未太重視,或者說是雖然重視了,但是,并未提高到最高級別。
因為按照楚銘宇此前所叮囑和吩咐的,此次外交出訪實際上并無十萬火急之事,他的參團更應該說是隨團鍍金的。
但是,從今村兵太郎的舉動來看,這個出訪似乎極為不簡單:
今村兵太郎從東京回到長春,本已經決定回上海了,卻突然改道濟南,并且還電邀楚銘宇和榮鐵嶺來濟南會晤。
這件事本身就極不簡單。
不管御前會議的結果如何,現在今村兵太郎竟然還有心思臨時促成楚銘宇和榮鐵嶺的會晤,如此關鍵的時刻,這本身就足以說明此次會晤絕對不簡單!
隨之,又聯想到北條英壽今晚來探望他,交代他要盡量幫楚銘宇打氣,增強南京汪偽方面對日本人的信心。
想到這里,程千帆愈發覺得此事極不簡單。
只可惜,這一切都是源自他對于今村兵太郎的秉性的了解的猜測,實際上并沒有掌握其他更多的線索。
所以,程千帆現在實際上是滿頭問號的。
第二天上午。
程千帆坐在輪椅上,吳明霞推著輪椅來到陸軍醫院的花園散步。
“我覺得我能走路了。”程千帆對吳明霞說道。
“今天要坐輪椅的,程秘書。”吳明霞低聲道,“大約一個小時后,會有重要領導來醫院探視。”
“好吧。”程千帆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我懂,我懂。”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一個醫生帶了幾個男子推著平板車朝著后院的方向走過去。
其中一個略有些佝僂的身子的老頭,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這個老頭爬起來的時候,正好看過來,與他的視線在空中有了一個接觸。
然后老頭將視線移開,忙不迭的去追趕人群。
程千帆的看著這幾個人的背影,確切的說是盯著老頭的背影,目光深邃帶著考究。
“程秘書,傷勢怎么樣?”今村兵太郎關切的詢問程千帆的傷勢。
“多謝參贊閣下的關心。”程千帆說道,“雖然傷勢略嚴重,不過,感謝陸軍醫院的醫生和護士的精心治療和照顧,已經好多了,現在正在恢復中。”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扭頭對身旁的楚銘宇說道,“部長先生,你這位年輕的秘書可以算是我的忘年交呢。”
“我聽千帆提起過。”楚銘宇微笑說道,“他對參贊閣下可是推崇備至呢。”
兩人說話的時候,程千帆適時的閉嘴,露出謙遜和靦腆的笑容。
劉霞站在邊上,看著這一幕,看到無人注意,朝著程千帆擠了擠眼。
程千帆目不斜視,他的心中則是在琢磨偽滿洲國的外交大臣榮鐵嶺。
此人在今村兵太郎的左邊,始終面帶微笑,不過,卻沒有說話,只是頻頻點頭以附和今村兵太郎的話。
“老喬。”‘瞎眼’碰了碰喬將軍的胳膊,朝著不遠處正荷槍實彈站崗的日軍士兵努努嘴。
兩人推著平板車,正熱火朝天的做活。
注意到這兩個力工速度變慢,不遠處的日軍士兵冷冷的目光看過來,兩人趕緊低下頭,賣力的推著車走開了。
“老喬,你看到沒?”‘瞎眼’說道。
“看到什么?”喬將軍說道。
“日本人,兩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這肯定是來了大人物。”‘瞎眼’說道,“虧大發了,要是知道有日本人的大人物來醫院,咱們……”
“咱們什么?”
“咱們說啥得想辦法弄倆手榴彈進來,炸死這幫狗ri的。”‘瞎眼’說道。
“你懂個屁。”喬將軍罵道。
喬將軍實際上是不太愿意帶‘瞎眼’混進來的,因為他覺得‘瞎眼’太容易沖動。
以敵人這等嚴密的布防,中國人想要靠近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他們只是醫院里打雜的臨時力工,剛才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腳步放慢就被日本兵呵斥驅趕。
“別的不說,上午在花園里碰到的那個坐輪椅的家伙。”喬將軍說道,“那個家伙就不簡單。”
“你是說那個小白臉?”‘瞎子’問道。
“是他。”喬將軍點點頭。
盡管當時他和那個‘小白臉’只是眼神上打了個照面,他這邊就迅速收回了視線,但是,直覺告訴喬將軍,那個‘小白臉’不簡單。
“你說說你是怎么回事啊。”劉霞將削好的蘋果遞給程千帆,說道,“怎么每次公干都有危險?”
她并沒有隨同楚銘宇離開醫院,而是出去轉了一圈,又回來程千帆的病房。
“這話你問我,我問誰去。”程千帆咔擦咬了一口蘋果,沒好氣說道,“我都想去泰山拜拜了。”
劉霞便噗呲笑了。
“我還沒問呢,部長怎么會來濟南的?”程千帆問道,“而且霞姐你也跟著來了。”
“出訪團遇襲,褚次長昏迷不醒。”劉霞說道,“部長親自聯絡了新京,經過緊急磋商,部長提議來濟南會晤,新京那邊欣然同意。”
說著,她給自己也削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說道,“剛才你也見到了,那個人就是新京那邊的外交大臣榮鐵嶺。”
“你們是坐飛機來濟南的吧?”程千帆問道。
看到劉霞點頭,程千帆便懊惱不已說,他們也該乘坐飛機出訪的,飛機比火車安全多了。
“這津浦路簡直不是人走的路。”程千帆抱怨說道,“土八路破襲鐵路,神出鬼沒的,甚至于他們的那什么縣大隊區小隊都敢劫火車,打裝甲列車的黑槍,簡直是猖狂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