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豪仔搖搖頭,說道,“是憲兵隊的安川鳴志帶隊抓捕的。”
安川鳴志。
程千帆腦海中浮現出關于此人的資料,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旋即舒展開來。
他此前聽川田篤人提起過這個安川鳴志,安川鳴志是北海道大學的大學生,學習的是海洋學研究,受到日本國內狂熱的參軍氣氛的影響,大學畢業后投筆從戎。
按照川田篤人所說,這是一個非常細心,做事縝密的家伙。
豪仔對程千帆說道,“帆哥,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說。”
“日本人抓走了那個開槍的人后,轉頭又把茶館里吃茶的人都抓走了。”豪仔說道。
“你是說,都抓走了”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沒有經過甄別,一股腦兒都抓走了”
“是的。”豪仔說道,“有帶著孩子在茶館的,連大人帶孩子一起抓走了。”
“巡捕房的人呢政治處沒出面”程千帆點燃一支煙卷,只是抽了一口,就夾在指尖,問道。
“巡捕趕到的時候,日本人正要把人帶走。”豪仔說道,“我們這邊自然是不同意抓人,日本人態度強硬,后來政治處的人也到了,經過政治處的斡旋,日本人同意只把成年男子帶走,放過了兩個孩子。”
“丟人。”程千帆冷哼一聲。
豪仔嘆口氣,沒有說話。
別看法租界的宣傳說,維希政權有德國人做靠山,現在法租界格外完全,日本人不敢再尋釁,但是,實際上,維希政權現在面對日本人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法租界現在面對日方的挑釁和不斷越界舉動,連維持最基本的掙 扎和反抗都越發艱難了。
“能確定不是我們的人嗎”程千帆問豪仔。
“確定不是我們的人。”豪仔說道,“行動成功后,弟兄們悉數撤離,按照帆哥你的吩咐,無論是石原診所還是麥克尼公寓那邊,都嚴禁靠近。”
“再自查一番。”程千帆說道,“卻絕對確定不是我們的人。”
“明白了。”豪仔說道。
他看到帆哥指尖夾著的煙卷熄滅了,忙摸出打火機幫帆哥點燃,“日本人不會無緣無故抓了茶館的人。”
“帆哥,我懷疑這其中有問題。”豪仔說道。
“這件事我知道了。”程千帆點點頭說道。
“帆哥,需要安排弟兄們去打探情報嗎”豪仔問道。
“捕房的探目和那些三光碼子就行了,其他人不要輕舉妄動。”程千帆吩咐說道。
此事涉及日本人憲兵隊和法租界巡捕房,他這邊安排明面上的探目和眼線去打探一二,這并無不妥。
“明白了。”
第二天。
上午。
‘小程總’似乎習慣以遛狗的方式散步了。
牽著德意志大狼犬回辦公室,程千帆在樓梯口就碰到了蘇哲。
蘇哲雙手捧著不少文件夾,急匆匆上樓,正好被同樣上樓的大狼犬擋住了路。
不曉得程千帆是不是故意的,他走的慢,狼犬也走的慢,這一人一大把樓梯擋住了,后面的蘇哲左顧右盼,甚是著急。
“程副總。”蘇哲說道,“好狗不擋路,你這......”
“你是在找死么”程千帆的面色陡然陰沉下來,他站得高,俯視蘇哲,“信不信我就算弄死你,扔黃浦江喂魚,也沒人敢為你說一句話。”
蘇哲被程千帆那陰狠的目光和冷冽的話嚇到了,他和程千帆有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卻還從未被程千帆如此粗暴,直接的言語威脅過。
“程副總,我,我是說,說這條狗。”蘇哲有些結巴,目光看向德意志大狼犬,說道,“你不要誤會。”
“牙尖嘴利。”程千帆冷哼一聲,“再有下次,把你喂魚。”
蘇哲站在一樓和二樓的樓梯轉角,看著程千帆桀驁洋洋的牽著大狼犬走開,他的臉色連連變化,猶如開了染坊一般,最終眼眸中那陰沉狠厲之色,有些嚇人。
蘇哲敲了敲門,聽到金克木的讓進來后,他推門進了總巡長辦公室。
金克木正在打電話,他面色較為凝重。
“上官老弟,此事影響甚是惡劣,可謂是群情洶洶,一個不小心,弄不好就會引起民亂。”金克木說道,“所以,上官老弟那邊且需要慎重從事,維護我巡捕房和租界方面的面子。”
聽得上官梧敷衍的話,金克木掛了電話,冷哼一聲。
“金總,上官主任怎么說”蘇哲問道。
“還能怎么說,這家伙和菅沼真一郎走的那么近,說他是日本人的狗都一點也不為過。”金克木冷冷說道,“指望他做點人事,那是不可能的。”
蘇哲的眉頭皺起來,上官語作為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外聯室的副主任,本該站在法租界的立場上做事,不過,這家伙與憲兵隊的稽查室偵緝科科長菅沼真一郎關系非常密切,屁股早就歪到日本人那里去了。
對于上官梧的這種行為,無論是巡捕房內部,還是外界都是頗為不滿,屢屢有抨擊上官梧之聲音,但是,法租界當局和巡捕房高層卻始終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依舊讓上官坐在政治處外聯室的副主任的位子上。
“金總,被憲兵隊抓走的十五名茶客中,有多達五人是我中央區的市民。”蘇哲說道,“現在民怨沸騰,要是不能將這五名市民安全從日本人手里救出來,我擔心會鬧出大事情。”
“能出什么事情”金克木沒好氣說道,“怎么要造反么”
說著,他狐疑的看了蘇哲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你們打算就這件事有什么行動”
“初步是有這個意向的。”蘇哲坦誠的點點頭,“日本憲兵明目張膽、荷槍實彈的越界抓人,而且是毫無理由的,無差別的大量抓捕無辜市民,這件事影響非常惡劣,已經在百姓市民中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他對金克木說道,“我們認為必須對此進行抵制和反抗,必須遏制日本人越界抓人的囂張氣焰。”
“你們有你們做事的方法和考慮,我就不多說了。”金克木思索著,微微搖頭,說道,“不過,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金總,請說。”蘇哲說道。
“在我看來,上海憲兵隊這次越界抓人,先不說其他,這本身就是一種試探,他們在試探法租界對此的反應。”金克木說道。
“目前來看,租界這邊的反應是遲鈍和軟弱的。”蘇哲說道。
“正是這樣的。”金克木說道,“所以,你們的行動是非常危險的,要小心日本人,現在法租界和巡捕房對于他們的約束力越來越小了。”
“我們會注意的。”蘇哲說道。
說著,他思索著,繼續說道,“金總,我剛才上樓的時候遇到程副總了。”
“你的意思是”金克木問道。
“程副總和憲兵隊那邊的關系向來不錯,他和憲兵隊的一些軍官更是經常往來的朋友。”蘇哲說道,“這次我中央區市民無辜被憲兵隊抓捕,既然程副總有這樣的關系在,自然不能浪費了。”
“倒是有點道理。”金克木思忖著,露出了一絲笑容。
一個小時后。
“千帆,這件事很緊急,你多上點心,盡快解決。”金克木看著程千帆,催促道。
“金叔叔放心,我隨后就想辦法打探一下情況。”程千帆說道,“只不過,事情涉及憲兵隊,這就是非常麻煩了,所以結果是好是壞,我是不敢打包票的。”
“這種事,盡力就是了。”金克木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回到副總巡長辦公室。
房門關好。
有砸東西的聲響動靜傳了出來。
“這種棘手的爛攤子,誰愛管誰管,什么事情都推我手里。”程千帆抱怨的罵道,“測那批!”
他的聲音不小,似乎也根本無意掩飾什么,以至于走廊外面經過的巡捕也都聽得清清楚楚,然后都嚇得快速離開,大佬之間鬧翻了,他們這等人最好是避而遠之。
“帆哥,這餿主意十有八九就是蘇哲那混蛋出的。”李浩說道。
“早晚收拾了這癟三。”程千帆氣的破口大罵。
當天晚上,淺草居酒屋。
程千帆做東宴請川田篤人和小野寺昌吾。
“今天本該喊上坂本君一起的。”程千帆舉杯說道,“不過,因為有公事,而且可能涉及到隱秘,所以就沒有叫上坂本君。”
“放心,良野不會怪你的。”川田篤人笑了說道,“他現在可沒有時間喝酒。”
“噢”程千帆頓時露出驚訝和探究之色。
川田篤人使了個眼色,示意這事情私下里再談,程千帆識趣的閉嘴。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宮崎君這次是為了陸仙茶樓的事情的吧。”小野寺昌吾問道。
“沒錯。”程千帆點點頭說道,“被憲兵隊帶走的那些人里,有五個人是中央區的市民,現在那些人的家屬鬧得很兇,金克木為此焦頭爛額的,他把這件事壓在了我的身上了。”
在豪仔向他匯報過之后,程千帆便對此事高度關注,不過,他沒有動用自己在憲兵隊的私人關系,聯系川田篤人亦或者是小野寺昌吾詢問案情。
宮崎健太郎對于‘支那人的死活’是根本不會在乎的,斷然沒有對此事太過關心和好奇的必要。
而蘇哲向金克木進‘讒言,讓他過問此棘手的事情,反倒是給了程千帆聯系憲兵隊、過問此事的合理借口。
他等的就是蘇哲的‘讒言’呢。
“這件事是佐上中佐親自抓的。”小野寺昌吾說道。
“佐上中佐為何去石原診所查勘,這背后的內情我是略知一二的。”程千帆壓低聲音說道,“麥克尼公寓的慘案發生后,佐上中佐秘密與我見面,我們有過溝通和交流。”
“既然如此,那有些話就可以說了。”小野寺昌吾點點頭說道,“現在看來,問題很可能出現在石原診所,敵人應該是通過石原診所的護士劉二鳳鎖定了池博超本人的。”
“既然佐上君已經查到這么重要的情況了,那是最好不過了,他請托我這邊的壓力就會減輕不少,最重要的是,這樣的話關于池博超的事情,我這邊不需要了解太多。”程千帆擺擺手,說道,“這種事,涉及到軍統的所謂鋤奸 行動,除非確有必要,我這邊還是盡量少沾惹。
“可以理解。”小野寺昌吾點點頭說道,宮崎健太郎的這種謹慎,在他看來是非常正確且必要的。
“那我們還是說一說陸仙茶樓的事情。”小野寺昌吾說道,“那個遇到憲兵盤查,驚慌之下開槍打傷憲兵,躲進了茶樓后被搜捕出來的家伙,是忠義救國軍的一個軍官。”
“忠義救國軍”程千帆露出訝然之色,“竟然是忠義救國軍的人軍官,我還以為是軍統或者是中統分子、紅黨的地下黨這些見不得光的老鼠,沒想到竟然是他們。”
“要說起這個忠義救國軍的軍官,或許宮崎君有聽說過。”川田篤人在一旁一直在閑適的品酒,忽然說道。
“我聽說過”程千帆驚訝問道,他思索著,露出期待之色,“是忠義救國軍的重要頭目”
“這人綽號“水里浪’,現在是忠義救國軍山支隊陽澄湖分隊的隊長。”川田篤人說道。
““水里浪‘”程千帆思索著,“我記起這個人了,此人是陽澄湖的水匪,手里的命案不少,現在竟然是忠義救國軍的軍官了”
“這沒什么稀奇的。”小野寺昌吾輕笑一聲說道,“他們那位常凱申委員長就是青幫出身,對于這種三教九流之輩最擅長招攬使用了,戴春風有樣學樣,招攬水匪根本不足為奇。”
“倒是有些道理。”程千帆說道,他哈哈大笑,“這位常先生在上海灘可是留有不少軼事的。”
說著,他問小野寺昌吾,“這個‘水里浪’既然是忠義救國軍的軍官了,又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上海灘,莫不是忠義救國軍對上海有什么軍事企圖”
程千帆自己說著,卻是皺了皺眉頭,“不可能啊,他們有的怕死,有的確實是膽子是不小,不過,沒這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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