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翹著二郎腿,他坐在卡座座位上,目光在打扮時髦的貴婦、小姐的身上流連。
這是輪船上舉辦的一個小型舞會。
結識美人,與美人共舞一曲,對于枯燥乏味的輪船航行來說,絕對是‘小程總’無法拒絕的愛好,或者說是誘惑。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穿著小西裝的女子身上,男人的慣例衣裝,穿在女子的身上,要么不倫不類,要么反而可以用驚艷來形容。
吸引了‘小程總’興趣的小西裝女子,則驚艷到了他,這是一個有著獨特氣質的女子,或者說,小西裝穿在女子的身上,讓他眼前一亮,他從未覺得一位女子穿上西裝,竟然可以用卓為迷人來形容。
小西裝女子的身旁是一位穿著旗袍的嫵媚女子。
“小妹,程千帆一直在看你。”嫵媚女子在鄔纖纖身旁輕笑一聲,說道。
“還是大姐懂這個登徒子。”鄔纖纖莞爾一笑,說道。
穿這一身小西裝,是大姐的吩咐,她說這樣能夠吸引程千帆的關注和興趣。
“行了,魚兒已經上鉤了,估摸著一會這‘小程總’該過來搭訕了。”嫵媚女子低聲說道,“我走了,一會二姐按計劃過來。”
鄔纖纖點點頭。
看到小西裝女子身旁的嫵媚女子走開,程千帆擎著高腳杯緩緩走來。
“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程千帆落座,微笑說道,“看著有些眼熟呢。”
“這位先生,你一直這么搭訕女子的么?”鄔纖纖看了程千帆一眼,顰眉說道。
“不不不,我只搭訕漂亮有氣質的女子。”程千帆微微一笑,“就如小姐這般的。”
說著,他伸出手,“認識一下,鄙人……”
鄔纖纖深深地看了程千帆一眼,輕笑一聲打打斷了程千帆的話,“抱歉,我不認識你,也不打算認識。”
“相逢即是緣分。”程千帆絲毫不介意女子的拒人之外,說道。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半老徐娘走過來,如同母雞護崽一般,以一種敬而遠之的目光和態度看著程千帆。
“這位先生,我家幺妹不認識你,請自重。”半老徐娘說道。
“打攪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識趣的告退。
“二姐。”看著程千帆觸難就退,鄔纖纖低聲對二姐說道,“他怎么走了?”
“欲擒故縱。”二姐冷笑一聲說道,“這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最擅長的把戲。”
她坐下來,拿起酒杯,輕輕飲了一口,“等著吧,魚兒已經上鉤,不會就此罷休的。”
鄔纖纖似懂非常的點點頭。
馬本澤走進舞廳,遠遠地就看到了自家帆哥吃了閉門羹的一幕,這令馬本澤略略有些猶豫,此時帆哥的心情必然不佳,自己要小心點,免得成為了帆哥發火的受氣包。
“帆哥。”馬本澤走到帆哥身邊,說道。
“什么事?”程千帆問道。
“有些情況。”馬本澤說道。
“回去說。”程千帆聞言,當即起身。
“是。”
離開舞廳的時候,程千帆還扭頭去看,看到小西裝女子正在和半老徐娘撒嬌說話,他的眉眼間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說說吧,什么情況?”回到艙室,程千帆問馬本澤。
“帆哥,我看到了薛彥霖。”馬本澤說道。
“薛彥霖?”程千帆有些驚訝在輪船上聽到這個名字,“你確定沒有看錯。”
“不會看錯的。”馬本澤說道,“那家伙身邊有一個手下,他對那個手下吩咐什么,那人我看了一眼,我也覺得有印象。”
“薛彥霖不在南京,怎么會出現在去上海的輪船上?”程千帆微微皺眉。
“薛彥霖的那個手下帶了幾個人,一直待在上艙九號包間,除了偶爾出來。”馬本澤說道,“看起來他們似乎在看守什么人或者東西。”
“有幾個人?”程千帆問道。
“應該是四個人,看守嚴密。”馬本澤說道。
“不必理會。”程千帆思索片刻,搖搖頭說道,“特工總部這幫家伙行事詭秘,沾染上就是麻煩,除非他們主動招惹我們,不必理他們。”
“明白了。”馬本澤說道。
“剛才那個穿小西裝的女子,打聽一下她在哪個艙室?”程千帆吩咐道。
“是。”馬本澤點點頭。
待馬本澤出去后,程千帆在艙室又待了一會,嘴巴里咬著煙卷,溜溜達達的出門而去。
幾分鐘后,他來到了輪船上的貴賓湯池。
“崑山號”輪船是往來南京和上海的豪華輪船,為了滿足貴賓的享受需求,在三層設置了洗浴湯池。
“先生,需要按摩么?”一個用毛巾包了頭,光著膀子,肩膀上搭著毛巾,下面穿了一條短褲,打扮的像是阿三的中年男子,拎著小箱子湊過來。
“捏捏肩。”程千帆看了中年男子一眼,搭了搭眼皮,說道。
“可以啊,怎么混進來的?”程千帆享受著老黃的按摩,低聲說道。
“和按摩的師傅交了朋友,把他灌醉了。”老黃說道。
程千帆輕笑一聲,這就是老黃的本事了。
“上等艙九號包間。”程千帆說道,“‘丹頂鶴’同志的身邊至少有四個人看守。”
“董正國他們呢?”老黃問道。
“負責看守的是特工總部南京區行動處處長薛彥霖的人,薛彥霖也在船上。”程千帆說道,“薛彥霖應該是不信任董正國和曹宇,將他們撇開了。”
“‘二表哥’同志真的是?”老黃問道。
“是的。”程千帆微微頷首。
“真真是想不到啊。”老黃感慨說道。
“是的,想不到啊。”程千帆點點頭,“那家伙隱藏的可以,我都好幾次忍不住要對他下手呢。”
“不愧是‘農夫’同志。”老黃輕笑一聲,說道。
“薛彥霖不信任董正國和曹宇,這反而給我們提供了便利。”程千帆說道,“不然的話,我們還要想辦法如何在除掉其他人的情況下,對曹宇和董正國只重創而不取其性命。”
“敵人的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老黃說道。
“我們的任務是營救‘丹頂鶴’同志。”程千帆說道,“如果有機會的話,除掉薛彥霖。”
“薛彥霖很危險?”老黃問道。
“是個危險人物,很狡猾。”程千帆說道。
“好。”老黃點點頭。
“武器我一會放在二層甲板右側角落,你去取。”程千帆說道。
“好。”老黃點點頭,“什么時候動手?”
“有兩個方案。”程千帆說道,“一個是快到上海的時候動手,這樣可以避免被董正國的人較早發現出事了。”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示意老黃用點力按摩,繼續說道,“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今天半夜就動手。”
“到上海的時候是幾點?”老黃問道。
“按照正常航行時間的話,這艘船從南京到上海需要三十個小時。”程千帆說道。
“輪船是下午四點半開船,也就是說,正常抵達上海的時間是明天晚上十點半。”老黃說道。
“我建議明天晚飯后動手。”老黃說道,“臨近上海,并且已經是晚上了,從心理上來說,敵人在那個時間節點也會愈發放松警惕,我們可以出其不意。”
“可以。”程千帆思索片刻,點點頭,說道。
“登船后,你和‘二表哥’見過面沒?”老黃問道。
“沒有。”程千帆搖搖頭,“還是不要見面的好,這對我對他都是一種保護。”
他對老黃說道,“我們和‘二表哥’之間,目前只以此次合作,后續的安排還要聽‘農夫’同志的,所以,你的身份他是不知道的。”
“我會注意的。”老黃點點頭,他明白‘火苗’同志的意思:
‘二表哥’是自己同志,但是,還不是法租界特別黨支部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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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之時,老黃微笑著對程千帆說道,“要不要對他另外那只耳朵也來一槍,正好對稱。”
程千帆面色一僵,說道,“開什么玩笑。”
老黃便又問,“他知道了嗎?”
“知道什么?”程千帆便打起哈哈,“有什么好知道的。”
然后便是什么‘不知道身份,是誤傷,誤傷這種事是免不了的’,什么‘他應該感謝我’,‘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這是勛章’、‘敵人更信任他’之類的話。
老黃便看著程千帆。
“是我的錯。”程千帆嘆口氣,“有機會我會向他正式道歉的。”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動手?”樓抗悄悄來到中艙,找到了燕巴虎,問道。
“隨時可以。”燕巴虎想了想說道。
他看著樓抗,露出討好的笑容,“當然,我們聽樓組長您的吩咐,您覺得什么時候動手合適,我們就什么時候動手。”
“那就明天吃過晚飯后,那時候快到上海了,目標會放松警惕。”樓抗說道,這是薛彥霖的吩咐,屆時處長會提前找董正國的茬,和董正國吵一架,這樣董正國大概率會留在艙室,不會亂竄,方便動手。
“可以。”燕巴虎點點頭說道,“聽樓組長的。”
“記住了。”樓抗叮囑說道,“目標必須弄死,和他住一起的那個人,也盡量干掉。”
“樓組長放心,我們兄弟做事,向來是不留活口。”燕巴虎咧嘴笑道。
“辦好這件事,我會在柳豹面前為你說話的。”樓抗說道。
他看著燕巴虎,“柳豹老了,做事缺乏魄力,我們正需要老弟你這樣敢打敢拼的人。”
“多謝樓組長栽培。”燕巴虎高興說道。
回到艙室。
童學詠冥思苦想,他終于想起來那個有些熟悉的背影是誰了。
是曹宇。
對于曹宇這個人,童學詠始終保持警惕心。
一個黨務調查處出身的家伙,能夠成功打入紅黨內部,隨后又投靠了日本人,并且直接出賣了自己在黨務調查處的直屬上司汪康年,然后在數次行動中都僥幸逃生,童學詠不認為這是運氣,在這個亂世,這種人能夠活得很好,這本身就是一種本事。
“我剛才看到了一個老熟人。”童學詠對徐兆林說道。
“誰?”徐兆林立刻問道。
“曹宇,極司菲爾路的一個小頭目。”童學詠說道。
“這人認出你沒有?”徐兆林立刻緊張問道。
“我是看到那人的背影認出來的。”童學詠說道,“他沒有看到我。”
聽到童學詠這么說,徐兆林這才放下心來。
“你說的這個曹宇,這人我知道,正是此人出賣了上海區的汪康年,直接導致了上海區吳山岳出事了。”徐兆林說道。
“這人該死啊。”童學詠心中一動,說道,“要不要找個機會在輪船上干掉曹宇?”
“算了,我們現在正在被敵人搜捕,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徐兆林說道。
他思索著,對童學詠說道,“而且,曹宇這個人……”
沉吟著,徐兆林說道,“這人有些蹊蹺。”
“蹊蹺?”童學詠不解。
“我在重慶的時候見過趙延年。”徐兆林說道,“當年黨務調查處上海區出事,吳山岳等人被捕叛變,只有副區長覃德泰和趙延年僥幸得免。”
他對童學詠說道,“我與趙延年聊起這件事,提及過罪魁禍首曹宇,提了一嘴要不要幫他除掉曹宇報仇,趙延年說了一句話。”
“什么話?”童學詠好奇問道。
“他說,曹宇不過是小嘍啰,不值得一提,沒必要在小人物身上大動干戈。”徐兆林說道。
說著,他輕哼一聲,“這趙延年我是了解的,對下嚴苛,曹宇出賣上海區,害的他狼狽出逃,他豈會不記恨。”
“若是其間沒有蹊蹺,我說順手幫他除掉曹宇,趙延年估計會直接笑納這份好意。”徐兆林彈了彈煙灰,說道,“恐怕,當年上海區出事,這背后應該另有隱情。”
“曹宇是詐降?”童學詠震驚問道。
“詐降倒是不至于,這家伙應該是真的叛變了。”徐兆林說道,“不過,趙延年幾乎是虎口脫險,這期間發生了什么,并沒有人知道……”
“區座的意思是,曹宇手下留情,放了趙長官一馬?”童學詠震驚莫名。
“誰知道呢,真正發生過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看到童學詠震驚的表情,徐兆林擺擺手,“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注意保密。”
“屬下明白。”童學詠趕緊說道。
“這個曹宇,還有那個董正國,他們都認識你,為了安全起見,你就在待在下艙,盡量不要外出。”徐兆林叮囑說道。
“是。”童學詠也是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曹宇在上艙?”徐兆林隨口問了句。
“是的。”童學詠點點頭。
“我出去看看情況,你就在這里,不要走動。”徐兆林對童學詠說道。
“是。”
徐兆林出去溜達了一圈,他穿過走廊,來到一個角落,一名手下會意,暗中跟了過來。
“曹宇,這個人你認識吧。”徐兆林低聲道。
“見過。”手下點點頭。
“這人應該在上艙。”徐兆林說道,“暗中盯著他,看看他在做什么。”
“明白。”
看著手下離開,徐兆林點燃一支煙卷,陷入沉思之中。
董正國、曹宇,這兩位極司菲爾路的特務都出現在了輪船上,這讓徐兆林感覺到了危機,他懷疑敵人是沖著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