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看到程千帆盯著自己的耳朵‘研究’,有些不自在。
“說正事。”曹宇說道,“要完成我們的計劃,首先要做的就是促使極司菲爾路那邊下令頤和路這邊,將余朗押解上海。”
他看著程千帆,說道,“按照規矩來說,南京區這邊確實是有獨立辦案的權利的,極司菲爾路那邊下令押解回滬上,這需要一個理由。”
“理由倒是好找,你向極司菲爾路匯報,就說余朗極可能是紅黨重要成員,相信李萃群會動心的。”程千帆說道,“我了解我這位學長,他對蘇晨德的防范之心甚重,倘若余朗果然很重要,他不會看著蘇晨德獨攬這份功勞的。”
“不妥。”曹宇立刻說道,“雖然這確實可能促使極司菲爾路那邊下令押解余朗去上海,不過,也不排除出于慎重考慮,上海那邊為了避免押解途中的風險,而選擇派員來南京參與審訊和調查。”
程千帆點點頭,曹宇的這種擔心未嘗沒有道理。
“我倒是有個想法。”張萍看著兩人說道,“‘火苗’同志此前與我說過袁子安的案件,袁子安之所以押解被捕的同志去上海,是因為他們懷疑其中有同志與上海方面有關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千帆點點頭,“你是說,讓敵人查到余朗來自上海的蛛絲馬跡,敵人知道余朗來自上海,正常來說,他們會選擇將余朗押解回上海審訊、調查?”
“這個辦法可取。”曹宇眼中一亮,點點頭,說道。
“方法可取,不過,具體如何操作,還需要仔細斟酌。”程千帆說道。
“可不可以聯系上海黨組織,讓他們‘無意間’放出風聲,就說有重要同志在南京被捕了?”張萍想了想問道。
“不可!”
“不可以!”
程千帆和曹宇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道,然后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閉嘴。
“有什么隱患嗎?”張萍看得覺得有趣,出口問道。
程千帆做了個讓‘二表哥’同志回答這個問題的手勢。
“‘丹頂鶴’同志被捕,敵人只知道他的化名叫余朗,其他的并未掌握,他們甚至無法證實余朗來自哪一方,這種情況下,上海方面突然傳出關于他的情報,狡猾的敵人反而會生疑。”曹宇說道,“同時,這會極大的加大敵人對于余朗的重視,反而會生出很多變數。”
“所以,只能從南京這邊入手。”程千帆思忖說道,“譬如說,敵人查到了余朗是從上海來的,然后‘二表哥’同志同時向極司菲爾路匯報,就說南京這邊抓到疑似從上海來南京的紅黨分子,并且暗示此人可能對上海紅黨較為了解,以此來令李萃群動心。”
“是的,雖然這同樣說明了余朗在上海黨組織內部的重要性,但是,畢竟只是懷疑,這和我方主動放出風聲不同,所可能引起的變局會小很多。”曹宇補充說道。
看著程千帆和曹宇你一言我一句,張萍微微頷首,贊嘆道,“‘火苗’同志和‘二表哥’同志雙劍合璧,果然不凡。”
程千帆嘁了一聲。
曹宇也是輕輕哼了一聲。
“關于余朗來自上海證據,交給我了。”曹宇說道,“我會制造證據,同時安排戚懷安去找出相關證據的。”
“可以。”程千帆點點頭。
“第二點。”曹宇說道,“要救人的話,首先要掌握敵人的具體押解時間和行程安排,這個可以交給我,我擔心的是另外一點。”
“請講。”張萍說道。
“要救人的話,只能選擇中途動手,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人,人手和火力嚴重不足。”他看著程千帆,正色說道,“我想要知道,你這邊能安排其他的人手……”
“恐怕不能。”程千帆搖搖頭,“我的手下不便參與此次營救行動,他們不是我黨同志,參與進來隱患無窮。”
看著曹宇,程千帆思索說道,“‘二表哥’同志,你的任務是促成敵人將‘丹頂鶴’同志押解上海,同時掌握敵人的押解時間和押解路線,至于救人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曹宇看著程千帆,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不信任的神情,“‘火苗’同志,我承認你的個人武力在我之上,但是,屆時敵人押解‘丹頂鶴’同志,必然會武裝到牙齒,全面戒備……”
“我說了,救人的事情交給我,情報的事情交給你。”程千帆一擺手,斷然說道。
“不行,救人的機會只有這一次,我必須了解和掌握清楚,確認有把握才同意。”曹宇表情嚴肅說道。
“你這是不相信我?”程千帆看著曹宇,“‘二表哥’同志,請信任你的革命同志。”
“我愿意相信‘火苗’同志。”曹宇看著程千帆,“我不相信‘小程總’。”
他看著程千帆,目光中是譏諷之色,“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是,說到槍法,你恐怕還不如我。”
程千帆瞪了曹宇一眼,曹組長,你恐怕對于我另一個身份一無所知!
“‘二表哥’同志。”張萍見兩人再度陷入爭執之中,連忙說道,“請相信‘火苗’同志,他既然說了可以,他就有極大的把握。”
曹宇沉默了。
他看著程千帆,目不轉睛的那一種。
終于,曹宇點點頭,“我相信‘火苗’同志。”
程千帆心中哼了一聲,點點頭說道,“現在還有關鍵的一點。”
他看著曹宇,說道,“此次押解余朗去上海的押解行動,你最好不要參與其中。”
程千帆表情嚴肅,“一旦‘嫌犯’被救走,且不說其他參與押解的特務們會一個不留的被干掉,留下你一個活口太可疑,就說一點,‘丹頂鶴’同志被救走,你也會被問責和調查的。”
“不行。”曹宇斬釘截鐵說道,“人是我向上海匯報押解赴滬的,我不參加押解,這本身就說不通,況且李萃群必然會安排我隨同押解的。”
他看著程千帆,“不僅僅是我,我估計李萃群會安排董正國帶著他的手下參與此次押解。”
“那正好,那個董正國參與押解的話,正好順手除掉這家伙。”程千帆語氣森然,“董正國這個黨務調查處出身的特務,對紅色極度仇視,危險性極大,我早就想要干掉他了。”
“不可。”曹宇立刻說道,“董正國不能死,留著還有用。”
看到曹宇兩次三番的反駁自己的意見,程千帆也是惱火了,他看著曹宇,“‘二表哥’同志,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
“董正國深恨蘇晨德,我剛剛拉攏了此人,留著他,將來有大用。”曹宇說道。
“深恨蘇晨德?”程千帆皺眉問道。
“是的,深仇大恨。”
“有多恨?”
“奪妻之恨,夠了吧。”曹宇沒好氣說道。
“馮蠻?蘇晨德?”程千帆眼中一亮,問道。
曹宇微微皺眉,他早就聽說了,‘小程總’貪財好色,對于馮蠻似有覬覦之心,盡管他深切知道,‘火苗’同志是貪財好色應該只是一層保護色,但是,看到程千帆這樣子,他的心中還是沒來由有些討厭。
“是的,董正國當時奉蘇晨德的命令行刺你,落入日本人手里的時候,蘇晨德便趁機霸占了馮蠻。”曹宇說道。
“果然,不愧是黨國干城啊。”程千帆挖苦說道。
他看著曹宇,“董正國必須留?”
“必須留!”曹宇說道,然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勁,又補了一句,“盡量留他一命,以后可能有大用。”
“最保險安全的做法,就是將所有押解人員都干掉。”程千帆皺眉,思索說道,“現在,你要參與押解,還有董正國也要留一命,同時還要救人,整個營救行動的難度無形間加倍了。”
“這個好辦,我說的是留著董正國一條命,又沒說不能動他,重傷他就是了。”曹宇說道。
“辦法倒是可取。”程千帆思忖說道,“那你這邊怎么辦?”
“一樣。”曹宇微笑著,“留我半條命就是了。”
看著微笑著,云淡風輕說出這句話的曹宇,程千帆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表情認真的看著曹宇,“決定了?”
“除非你還有更好的辦法。”曹宇輕笑一聲。
程千帆緩緩搖頭。
“那就不是了。”曹宇說道,“就按照我說的這么辦。”
“這話說得,好像他是我領導一樣。”程千帆沒好氣的樣子,對張萍說道。
“都是革命同志。”曹宇嘿嘿一笑,“誰有道理,聽誰的。”
“行!”程千帆一咬牙,“就這么辦。”
“對我開槍的時候打準點。”曹宇忽而笑道,“記住了,你開槍的對象是‘二表哥’同志,不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曹組長。”
“怎么?”程千帆似笑非笑,“擔心我下意識開槍把你干掉了。”
“我可不想死的那么憋屈和冤枉。”曹宇冷哼一聲說道,說著,他摸了摸殘缺的左耳,“也不知道是哪個同志開槍打的,當時我險些就光榮了,要是以后讓我知道是哪個家伙干的……”
“怎么,你還要找他報仇啊?”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同時他的心中卻是難免有些心虛。
曹宇只是哼哼了兩聲,摸著自己的殘缺左耳朵不再說話。
程千帆摸了摸鼻子,終究是心虛,沒敢再嗆他。
“我在揚江飯店遇到董正國的時候,說了你們兩個在一起吃酒。”張萍說道,“董正國那個人很狡猾且細心,為了避免引來董正國的懷疑,所以,一會我們要找個地方好好喝一場。”
“他請客!”
“你請客!”
程千帆和曹宇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道,說‘他請客’的是程千帆,說‘你請客’的是曹宇。
“你是大名鼎鼎的‘小程總’,‘程秘書’,是土豪。”曹宇憤怒說道,“難道不應該是你請客嗎,我要打土豪!”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凡,難道不應該是曹組長巴結我,請我吃酒嗎?”程千帆沒好氣說道。
張萍看了程千帆一眼,又看了曹宇一眼。
這兩人就像是天生不對付一般,即便是同志相認了,卻還是互相看不順眼,互相嫌棄的狀態。
簡直如同小孩子斗氣一般。
她撫了撫額頭,無奈說道,“我請客。”
“行。”曹宇說道,露出贏了一局的得意之色,“反正你的錢就是程秘書的。”
程千帆將頭扭過一邊,不愿意看這廝這得意洋洋的樣子。
暮色深深。
揚江飯店。
“科長,曹組長回來了。”白林進來向董正國匯報。
“回房間了?”董正國問道。
“是的,喝的醉醺醺的。”白林說道。
董正國點點頭,又思索了一會,起身穿上外套,離開自己房間,敲開了曹宇的房門。
“董老兄來了。”曹宇滿身酒氣,開門后又回去合衣躺在床上,打了個酒嗝,說道,“暖水瓶里有水,渴了的話老兄你自己倒水。”
“曹老弟是與程千帆一起吃酒?”董正國問道。
“是啊。”曹宇點點頭,他從床上坐起來,倚靠在床靠上,拍了拍額頭,說道,“正好遇到了,就一起吃了酒。”
“我倒是不曾聽說曹老弟與他程千帆有舊?”董正國說道,“而且,曹老弟應該知道的,我當年差點死在程千帆的手里。”
曹宇聽了這話,踉蹌著下床,倒了熱水在洗臉盆里,取了毛巾泡了,擰了擰,用毛巾燙了燙臉龐。
然后,他隨手將毛巾丟在盆里,坐在床邊看著董正國,“董老兄這是來找曹某興師問罪來著?”
“我的意思是,程千帆與我們不是一路人。”董正國面對曹宇的質問,愣了下,說道。
“當初,董老兄是奉蘇長官的命令刺殺程千帆的,要說起來,你也險些要了程千帆的命,這種事孰是孰非,扯不清的。”曹宇打了個酒嗝,說道。
“曹組長這話是什么意思?”董正國的面色冷了下來,說道。
“我什么意思?”曹宇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的意思是,董科長,我們做人做事,要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