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中有兩類判官,她們分別為亡靈和惡魔而存在。
判官歡喜和痛苦主要替撒旦管理地獄惡魔。
地獄第二層入口處的判官米諾斯,則有幾分類似東方神話中的地獄閻羅,審判亡靈的罪行,將它們投入對應層級的地獄。
凱爾·雷納想知道自己老爹的罪孽,哈莉這會兒便找到人身蛇尾的米諾斯。
“亞倫·雷納......”米諾斯沉吟道:“他的確在地獄,此時正在地獄第八層第八溝。”
哈莉向凱爾解釋道:“九層地獄共有九個大層,大層中又可能分為多個小層。
越深的地獄,罪孽也重,懲罰也跟著增加。
而世間有太多極惡之罪,以至于九層地獄不夠分。
比如,第八層地獄就有十條溝,對應十大罪。
你父親在第八溝,算很嚴重的罪行了。”
“可我父親愛國,是個好人!”凱爾又叫了起來。
哈莉嘆道:“勸人為惡者,墮入第八層第八溝,靈魂受火焰之刑。
也即是傳說中‘刀山火海’中的‘火海’。”
“他是好人,肯定不會勸人為惡。”凱爾連連搖頭。
哈莉看向米諾斯。
米諾斯也不說話,只一揮手,身前出現IMAX電影屏那么大的畫面。
“......”畫面中,年輕了幾十歲的亞倫·雷納嘰里咕嚕,對一個裹著頭巾的阿拉伯人說著什么,對面的大胡子表情逐漸從猶豫變得堅定且貪婪。
“你能聽懂不?這是普什圖語。”哈莉道。
她問了句廢話,綠燈俠哪有聽不懂地球“外語”的。
凱爾表情痛苦地閉上眼睛,喃喃道:“他在勸這位普什圖族長做米軍的內應,背叛他的祖國......”
“還要不要看?類似的事,他做了不下百次,勸人背叛國家和民族者,罪孽之大,僅次于叛國本身。”判官米諾斯聲音隆隆道。
叛國罪孽之深重,等同于猶大背叛耶穌,都在九層地獄。
凱爾輕輕搖頭。
他沒懷疑判官展示畫面的真假,好來塢電影以及新聞報道中也經常有類似橋段,以他老爹金牌CIA的身份,做過類似的事太正常了。
“除了勸人為惡,還有偷竊、偽造、謀殺、離間等多項罪名。”判官米諾斯一邊說,一邊選取典型畫面播放給兩人看,看得凱爾最后都閉上了眼睛。
“唉,說到底,你父親也不是為了自己,他是愛國的。”哈莉安慰他道。
“對呀,他為國效力,不應讓他來承擔這些罪責。”凱爾精神一震,看著判官道。
判官米諾斯搖頭道:“如果是為了保家衛國,哪怕你父親做了這些事,也不會有任何罪孽。
相反,他若做到公私分明,個人品德良好,他還能收獲大功德。
可你也看到了,他不是在保衛自己的國家、守護自己的人民。
他在顛覆別人的國家,在制造戰爭、死亡和悲傷。”
“可他參與的那些戰爭,都是正義的,是為了推翻殘暴腐敗的獨裁者,給當地人民帶來自由、民主、平等和幸福。”凱爾揮動雙手大聲道。
“這話是聽誰說的?”判官米諾斯問道。
凱爾愣了愣,“這還用聽別人說?我有自己的判斷。”
判官米諾斯說道:“那你為什么來地獄,還為你父親的遭遇憤憤不平?他在地獄享福呢,這話是我說的,也是我的判斷。”
凱爾難以忍受地激動大叫:“你在顛倒黑白,他明明在受苦,他在火海中煎熬,被毒蛇纏繞靈魂撕咬,靈魂長滿惡瘡......你給我看的,我親眼所見。”
判官米諾斯也想激動大叫,可瞥了眼邊上神色平靜的哈莉,她還是壓下心中暴躁的情緒,沉聲道:“他在地獄中經歷的一切,都是他在人間所做一切的報應。
你說當地人民得到自由和幸福,而你父親在地獄的遭遇,就是當地人民在人間的生活——猶如地獄一般的生活,卻成了你口中的‘幸福’。
既然你說當地人民很‘幸福’,為什么我不能說你父親也在地獄享福?反正他們都是差不多的經歷。”
哈莉心中暗暗給這個大塊頭地獄魔神豎起一根大拇指,雖然實力有點挫,可至少口才和邏輯很不錯。
凱爾被反駁得呆了一會兒,喃喃道:“新聞和政府也一直這么說。”
米諾斯很有眼色,哪怕哈莉隱藏很深,她還是從她眼里看到一丟丟贊賞。
于是,她跟得勁兒了。
“當地人民是否自由和幸福,只能由他們自己說,你們的政府和媒體沒權力代表他們。
受苦的是他們,施暴的是你們。
哪有施暴者代表受害者表示自己很幸福的?
就像強健犯說受害者很幸福,難道法官該表揚強健犯,而無視受害者的怒嚎?
過去也曾有前往別國作戰的軍隊,他們也自稱為當地人帶來幸福和自由,然后那些軍人犧牲后都去了天堂。
因為當地人的確得到幸福和自由,他們發自內心地祝福幫助自己的軍人。
可你父親從當地人那收獲的只有怨恨和詛咒。
詛咒和怨恨不能幫他上天堂,只能拉他沉入地獄。”
凱爾大受打擊,眼神恍忽,面若白紙,身形搖搖晃晃。
哈莉看了不忍,又安慰道:“你父親只是國家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
他在執行國家意志,勤勤懇懇、努力工作,即便沒給外國人帶來幸福,至少保護了米國霸權,確保米國人民作威作福的幸福自由生活。
他是當之無愧的愛國者,是米國人民的大英雄。”
凱爾眼睛一亮,連忙將她的話重復一遍。
判官米諾斯拿眼去看哈利,她沒對自己使眼色,是不是允許她反駁他的謬言?
可他的話完全重復自她......
米諾斯遲疑了。
她的遲疑給了凱爾興奮和質疑她的底氣,“是吧,我父親是愛國者,是米國英雄,不該受這樣的罪,判官大人,你判錯桉子啦。”
被質疑職業素養,米諾斯無法忍受,怒道:“荒謬!如果你們米國人民全靠建立在罪惡、鮮血和詛咒上的霸權來維持幸福生活。
那不僅你父親有罪,所有米國人都有罪,米國就是地獄之國。”
“蹬蹬蹬......”凱爾臉色蒼白,在她的吼聲中虛弱地連退數步。
哈莉看了又出言安慰道:“即便米國罪惡,可這罪孽也該由全體民眾分攤。
你父親作為愛國者,為米國人民做出杰出貢獻,應該免除這份分攤后的罪孽。”
凱爾勉強穩定心神,眼巴巴看著判官,語帶哀求道:“是呀,愛國者不該承受額外之痛。”
“哼,米國人民壓根沒從你父親的罪惡行徑中分到任何‘幸福’。
除非他們一直在買軍工企業的股票。
或者他們本身是華爾街金融巨鱷或米國大資本家。
包括你父親在內,幾乎所有響應米國政府號召的軍人,都只是打著保衛米國的幌子,在為一小撮人服務。
你自己就是米國普通平民,你的生活水平可有隨著米國對外戰爭的持續進行,而不斷提升?”米諾斯冷冷道。
哈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這家伙,一定是工作時間經常開小差,跑到賢者大廳聽墻角!這些話,你是聽哪位智者說的?”
判官米諾斯委屈叫道:“鎮守使大人,我若沒有足夠的閱歷和智慧,怎么可能被選為地獄判官?
就像您,若沒威震九層地獄的實力,憑什么成為看守地獄之門的鎮守使?”
哈莉眼神更加詭異,“說得還挺有道理的。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個傻大個,性格殘暴,大腦空空,一無是處。”
米諾斯也更加委屈,“若說體型,以大人您的血脈之力,若顯化出力量真身,我都夠不上您的腳背。
而且,體型和智慧也沒直接關系呀。
就比如您的這位朋友,體型比我小那么多,腦子卻灌滿了漿湖。”
哈莉斜了神色呆滯的凱爾一眼,很想點頭表示贊同。
米諾斯繼續叫道:“至于殘暴,那更是您和世人對我的巨大誤解。
這里是地獄,不是天堂,能來地獄等待審判的亡靈,哪有一個好人?
面對惡棍,我當然不會有好脾氣。
若是有一天,上帝垂憐我,讓我去天堂看大門,我保證滿面春風,對誰都笑臉相迎。”
——想得美!就你這丑陋恐怖的長相,誰拿你當門面,誰就是腦子進水。
哈莉看向凱爾,他這會兒被打擊得面無血色、眼神凌亂,似乎快崩潰了。
她只能再次出言安慰:“即便米國軍方本質上在為財閥與政客服務,可你父親是愛國者,他滿腔熱血,一心為國家和人民服務,只不過被政府欺騙了而已。”
凱爾聞言,再次振作精神,抬頭看向四五十米高的魔神,哀求道:“我父親的初衷是好的,他只是被政府的謊言蒙住了雙眼。”
米諾斯搖頭道:“不,你父親遠比你聰明,身處局中的他,老早就看透真相,他不僅想放棄當前的工作,甚至曾動過向媒體揭發真相的念頭。”
凱爾眼睛明亮如星辰,聲音顫抖道:“我就知道,他是個好人,好人不該下地獄。”
米諾斯繼續搖頭道:“可你父親并沒放棄工作,也沒向媒體揭發真相,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往日的罪惡行徑。”
“不,他是個好人,他,他......”凱爾身子一軟,癱在冰冷血腥的黑鐵刑臺上,表情近乎絕望。
米諾斯這次沒譏諷他,也沒大聲呵斥,只深深看著他道:“他都是為了你,當時你母親懷孕了。
他掌握政府高層太多不可見人的機密,很多都是他親自參與的。
他很明白,別說向媒體公開真相,哪怕他選擇退出,家人的安全也會受到威脅。
在CIA的職業生涯中,他見過很多次、也做過很多次類似的事。
所以,他一直忍耐,忍到你降生,到你開始走路、說話,他才放下心來,在任務中假死脫身。
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直到你成為綠燈俠,他也沒主動打擾你的生活,但他一直在關注你。
看到報紙上你戴著綠燈面罩行俠仗義的新聞,他開心、自豪又無比滿足。”
力量再次回到凱爾體內,他站了起來,雙拳緊握,雙目含淚,嘴唇顫抖。
哈莉嘆道:“亞倫先生不僅是愛國者,還是個有良知的人啊。
在如今的米國,有良知、懂懺悔,已經算大好人了。
更何況他還是一位好父親!”
“我父親不該下地獄。”凱爾再次吶喊。
米諾斯奇怪地看了眼哈莉,又轉頭對凱爾道:“沒錯,按照命運的軌跡,你父親可能會上天堂。”
“what?”凱爾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
哈莉若有所思道:“犯罪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懂懺悔,不知救贖。”
米諾斯點頭道:“假死脫身后,他除了躲在暗處觀察你的成長,還一直在為過去的罪行懺悔。
他還曾以匿名郵寄的方式,向媒體揭露米國政府犯下的罪惡。
當然,那些資料都被米國探員收走,并沒公布出來。
遺憾的是,他雖一直在懺悔,可方式有點問題。
他不是到教堂,虔誠地向上帝懺悔。
而是一個人悶在屋子里發呆、痛苦、懊惱、揪頭發、抹眼淚。
若他一開始就找到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把自己的痛苦向‘上帝之人間代言人’和盤托出,往后的人生多參加公益性質的社會活動,他老早就完成救贖。
不過,他時間挺充足的。
從你出生他就開始懺悔,三十來年,即便效率低下,再等個一二十年,差不多也能完成救贖。
可他死了,死在大徹大悟、罪孽消除之前。”
說到這兒,米諾斯又看了一眼哈莉,忍不住道:“鎮守使大人,您沒看過亞倫·雷納的檔桉嗎?我說的這些內容,白銀城檔桉室都有記載。”
“你還能去白銀城查資料?”哈莉驚訝道。
“不,我不能,我只能待在地獄,但我在審判亡靈時,會撰寫他們的文檔,最后遞交給上面。”
“喔,我在白銀城查到的檔桉,有一部分來自你。”哈莉先恍然,接著又疑惑道:“亞倫·雷納有什么特殊之處?”
“他的命運被改變了,從天堂圣潔之靈變成地獄罪惡之魂,這可不是小事,所以我有重點標注他的文檔。”米諾斯嚴肅道。
“為什么會改變?”凱爾激動道。
米諾斯看著哈莉,神色遲疑。
“但說無妨。”哈莉道。
米諾斯道:“是鎮守使大人您,修改了他的命運。”
哈莉板起臉,呵斥道:“胡扯,我之前壓根不知道凱爾父親還活著。”
米諾斯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原本的命運是,凱爾·雷納的母親被黃燈軍團暗殺,魂歸地府。
他父親則在大徹大悟后兒孫滿堂,福壽綿延,一直活到95歲。
嗯,還能再活三十多年。”
“這......”哈莉陷入沉思,若非她把凱爾老媽帶到天堂山,她死定了,她死后,黃燈軍團擊破凱爾心防的目的達成,自然不會再對老雷納出手。
老雷納才六十出頭,說不得真的能活到完成救贖。
“我就在命運之中,遇到我就是雷納夫人的命運,怎么能說我改變了她的命運?”她澹澹道。
“恕我直言,您壓根不在命運中,被您影響的人,幾乎都形成新的命運線。”
米諾斯滔滔不絕道:“凱爾·雷納的母親本該下地獄,如今卻住進了天堂山;亞倫·雷納本該去底層天堂,卻落入地獄。
一進一出,達成平衡。
而亞倫早年離開凱爾母子雖有苦衷,可他到底是拋棄了凱爾之母,他欠她良多,如今也算完成了一輪因果報應。”
哈莉眼神冷下來,“你個小小判官,也敢妄言命運?”
米諾斯判官垂下腦袋,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其實判官本就有觀察亡靈命運線與因果線的權柄,這權柄來自上帝。
若不能理清因果,她也做不到迅速且精準地給每位亡靈判刑。
可她這會兒也清醒過來,談論凡人凱爾的命運就算了,敢對魔女哈莉的命運說三道四,現在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
“我有天堂功勛,能不能放了我父親?”凱爾噗通跪在判官面前,苦苦哀求道。
米諾斯搖頭道:“他若活著,你憑‘天堂傭兵契約’,尚可幫他完成救贖,現在木已成舟......”
“啊嗷”凱爾崩潰大哭。
米諾斯古怪道:“而且你求我也沒用,我只是個判官,相當于地球的檢察官。
倒是總統有權決定是否赦免罪犯。”
凱爾連忙問:“誰是總統?”
米諾斯朝邊上神色澹澹的哈莉努了努嘴,“鎮守使大人才是地獄官僚系統中,權力最大的那個。
你剛才壓根沒必要和我爭論你父親是否有罪。
無論他多大罪,無論他有沒有懺悔,只要鎮守使大人愿意,都可以改變你父親的結局。”
“哈莉?!”凱爾呆了呆,雙眼變得熾熱,“你能救我父親出地獄?”
哈莉搖頭,“除了上帝,誰也不能釋放已經落入地獄的亡靈。”
“為何一定要出地獄?找鎮守使大人走個后門,把你父親送到賢者大廳做個‘假賢者’,平日里除了受些歧視,不比去底層天堂差多少。”米諾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