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是來自五百年后的穿越者,靈魂上就不是秦太監的親兒子要說對秦太監有什么天生的血脈親情,就真是扯澹了。
再說過去與秦太監也沒有太多密切接觸,又哪來的感情基礎?聽到秦太監自爆身份,又哪來的觸動?
秦中堂其實真沒有什么再認一個爹的欲望,不然也不會在秦太監“說破真相”后,還表現的如此澹漠了。
如果產生了共同利益,一樣可以親密合作,在政治需求面前,是不是親爹都無關緊要!從來不是決定性的條件!
但缺什么就渴求什么的秦太監,感覺這場面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且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感覺實在太令人不爽了!
故而有點不滿的說:“看那些和戲文里,只要主角聽到親爹線索,就想盡辦法去尋找證據并確認,然后納頭便拜和抱頭痛哭,感人肺腑!
秦德威答話說:“你也說了,這都是和戲文,何必當真。”
秦太監便又反問道:“戲文不都是你們讀人寫的?表述的不是你們讀人的想法?”
秦德威答道:“戲文確實是讀人寫的,但大都是落魄讀人寫的!那些不得志落魄讀人的思路和行為,與我這樣的狀元輔臣有可比性嗎?”
這話貌似有點道理,但怎得如此氣人?是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要知道,在二十年前,他秦福也是個不得志的落魄讀人!
秦德威又開口道:“你不是普通人,我也不是普通人,行為模式顯然與普通人不一樣啊,希望你能理解。”
自覺功成名就、事業有成,開始重新幻想著“天倫之樂”的秦太監下意識問道:“怎么不一樣?”
秦德威解釋說:“第一,以我這樣中堂輔臣的身份地位,牽一發而動全身,勾連著很多因果。
所以隨便認爹就是無事生非啊,蘊含著極大的不確定的風險。”
秦太監忍不住反駁道:“什么叫無事生非?難道我就是拖你后腿的累贅不成?”
“以你這樣的身份地位,隨便認兒子很正常,大太監誰不認一堆義子?但你可以亂認兒子,我卻不能亂認爹啊!”
秦德威又反問道:“你如果在我這個位置上,覺得有必要冒險再認個爹,尤其還是太監嗎?”
雖然覺得有點道理,秦太監還是再次反駁說:“你也只看到了風險,沒有看到其中好處!”
秦德威便答道:“這就是第二了,對于那些普通人或者中低級官員而言,東廠提督或許是極大的助力。
但到了我這個地位,東廠在政治上的幫助十分有限,反而會帶來風險。”
“你怎么敢如此說?”秦太監忍不住質問,這是多瞧不起東廠?難道東廠在你秦德威眼里,就是沒用的?
秦德威補充說:“事實很明顯,即便沒有找到親生父親,我也是東大學士了。”
秦德威反問道:“你如果在我這個位置上,出于利益考量,有迫切的認爹需求嗎?”
雖然覺得有點道理,秦太監還是怒道:“難道在你眼中只有利益點親情都沒有?”
秦德威無語,你一個入宮的公公還談什么親情?
想了想答話說:“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地位越高,對人際關系越謹慎,情誼問題也就越復雜。
反而寒微之時結識的那些人,在情誼上能夠更真摯和純粹。
比如我最好的那些朋友,大都是從十年前或者六年前開始認識的,這幾年反而沒有新朋友了。
親情也一樣,一個人飛黃騰達之后來認親的親戚,能與微末之時互相扶持的故舊相比嗎?”
秦太監嘆口氣,雖然有點心酸,但他也能理解,秦德威的態度并不能算錯,都是人之常情。
或者說誰都沒有錯,錯就錯在如今的秦德威是個身份地位不亞于自己的人,所以才會讓看似簡單的認親問題復雜化。
如果秦德威還是平民百姓,可以通過操作直接收為“義子”,一點風險都沒有。
又假如在八年前或者六年前,秦德威還沒有發跡的時候,自己主動提出認親的話,效果與現在肯定也不一樣。
但那時的自己還想著穩一穩,再觀望一下時機,可誰又能預料到秦德威會在短短數年內飛快躥升,到了今天這個高度?
秦德威繼續說:“總而言之嗎,如果你在我這個位置上,遇到個是突然蹦出來說我是你爹的陌生人;而你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從少年時就熟識的,陪伴和庇護過自己的后爹,你會覺得哪個更親近?”
秦太監對此無言以對,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讓自己這個親爹還不如后爹!
最后秦德威語重心長的說:“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一切還是要順其自然,是不是?”
秦太監頓時感覺自己對兒子虧欠良多,不能只空口白牙,以后只有加倍彌補,才能找回親情了。
秦中堂雍容大度的揮了揮手,“你能明白我說的這些道理就好,去吧去吧,以后就看你表現了。”
秦太監點點頭,表示已經收到,下意識地轉身就要走。
忽然他又站住了,感到情況十分不對,自己這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竅?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一步一步的被秦德威拿捏了!
期間秦德威一直在貶低自己的實力,貶低自己的態度,貶低東廠的用處,可自己居然沒生氣,還認真的聽著,彷佛被操縱了一樣!
“混賬東西!”秦太監勃然大怒,“竟敢用這些套路對我!”
如果不是自己認子心切疏于防范,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入彀!
秦德威打個哈哈:“冷靜冷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都是身居高層的人物,不要熱血上頭!”
秦太監擺脫了秦德威的魔法,又恢復了理智,語氣嚴厲的說:“看來你還不明白你所面臨的處境!
如果皇上健在,你們這些文臣只用侍奉皇上就行,不結交我們太監也無所謂,因為宮中所有權力都在皇上手中!
但如果皇上暫時無法穩定秉權,宮中權力分散,局勢變化莫測,你們外面文臣如果不能及時把握,注定要被淘汰!
你們文臣如果還敢忽視我們太監,在宮里沒有可靠內應,沒有幫你說話的人,遲早要吃大虧!
當年過高莫過于于謙,宮廷巨變之后又如何?你難道不引以為戒?
如今那嚴嵩都知道積極聯絡司禮監掌印張左,而你秦德威卻依然高冷,對此無動于衷?”
秦太監說的這些,并不是沒有道理。
宮里失去了穩定核心,變得非常不穩定時,身處宮外的文臣如果不能及時掌握宮里動態,或者在宮里有代理人,就會很被動。
拿現在情況來舉例,如果嘉靖皇帝醒了或者駕崩了,又如果張太后被氣死了,又如果皇太子有什么問題,而宮外的某位大臣一無所知那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秦太監這也算是為自己正名,警告秦德威不要以為皇帝不起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不需要盟友了!你秦德威一樣需要太監!
就是秦德威彷佛有點詫異,開口問了句:“秦公你是不是說反了?”
秦太監一時沒明白:“什么說反了?”
“秦公你也要想想你的處境啊,如果皇上還健在,你們大珰也只需要討好皇上就行,因為你們權力只來自于皇上,皇上會賦予你們一切權力!
在制度上,你們太監本身并沒有權力,只能依賴于皇帝。如果皇上無法穩定秉權,你們的權力就宛如無源之水,遲早枯竭!
在這種時候,當務之急難道不是尋找新的權力來源?如今宮里的老太后也好、六歲太子也好,能給你們提供什么?
所以當宮內皇權衰微時,你們大珰如果還想維持住權位,就應該去結交文臣,借用文臣的力量!
否則你們被文臣聲討,也會陷入空前的不穩定,但卻又沒有皇上庇護你們了!
縱觀史,失去了皇上的太監宦官,又有幾個好下場的?秦公難道不引以為戒?
同樣的邏輯,秦中堂現場演繹了一遍,證明在當前狀況下,太監沒了外面實力派的支持,一樣也不行!
踏馬的想從姓秦的身上占點便宜就這么難?
秦德威總結說:“暫時還是簡單純粹一點吧,就先別硬尬認親的問題了。而且要有事就論事,該合作就談合作,只要有共同需求都好說!這就叫擱置爭議,共同開發!”
秦太監很郁悶,如果認了親,自己就是父位,對面那個姓秦的就是兒子輩。以后肯定就是自己在上,對面在下,自己為主,對面為從了。
但對面那個姓秦的裝傻不認爹,那么雙方明面上還是平等的!這和自己一開始的設想,差了許多!
秦太監謹慎懷疑,對面那個姓秦的就是不想屈居于人下,所以才故意躲避認親?
這都是什么霸王心態!
直有點不想要眼前這個兒子了沒有一點當兒子的樣!
別的兒子還有愚孝的就不消說了,但自己這個兒子卻只想挖空心思的騎在爹的頭上!
別以為少了你,咱老秦就沒兒子了!
念及此處,秦太監嘆道:“多年來我一直沒有在宮外認下義子,現在想著還是應該選幾個人給我供奉香火啊,再說我這歲數也到了,該考慮身后事了。”
霧草!秦德威阻止說:“依我看來,秦公最好不要認什么義子啊。”
秦太監不禁冷笑道:“怎么,有人不想認爹,卻又攔著別人認幾個兒子?你剛才不也諷刺說,我們當太監的可以隨便認兒子?”
在大明,大太監認義子真不算稀奇事,像秦太監這樣沒有義子的才少見。
詳細說起來,大太監認的兒子有兩種。一種是干兒子,是同在宮里當太監的,一般用來接替宮中事業。
另外一種就是義子,在宮外封賞官職,還能在宮外行走,將來承襲大太監的香火。
一般情況下,皇上都會給這些大太監的義子一定封賞,比如賜個錦衣衛官職之類的。
說罷認義子的決心,秦太監轉身就要走。
然后卻聽到秦德威在身后幽幽的說:“除非你不想當司禮監掌印那我也就不勸阻你了!隨便去認吧!”
可惡,這都是什么魔鬼的誘惑!
他以為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提督這樣的二號太監,就是他職業生涯的頂峰了,難道還能再上最后半步?
“你說什么?”秦太監艱難的轉身過來,“我要認幾個義子,和司禮監掌印有什么關系?”
秦德威便解釋說:“大太監基本都有義子,多是從同鄉同宗里找來的,司禮監掌印張左肯定也不例外。
想要整這種失去皇帝的太監,辦法有很多,但往往都是從家人子女入手。
張左本身就是北直隸人,距離京師這么近,肯定沒少做侵吞產業霸占良田的事情!而且這些義子多半就是爪牙人物。
所以如果想收拾張左,可暗地里查訪他義子的問題,然后發動科道攻許!這時候沒有皇帝的直接庇護,張左應付起來倍加吃力!”
秦太監疑惑的說:“這倒也行,但與我認不認義子有何關系?”
秦德威又繼續解釋說:“到了那時,在科道攻評大太監的混戰中必定敵我不分!說不定就有人順勢攻擊到你!
故而我才勸你暫時不要收義子,不然非常有可能成為把柄,在這種非常時期,何必多此一舉!
到了那時,張左因為義子飽受攻計,而你秦太監卻清清白白孤家寡人,對比豈不鮮明?”
秦太監狐疑的說:“總感覺你這是在威脅我?如果我認了義子,你發動攻計時,肯定會不小心捎帶上我所認的義子!”
“絕無威脅的意思!”秦德威信誓旦旦的說,“只是提醒秦公,要注意新情況,提防新問題,鞏固住我們合作的成果!
你最可靠的合作者,只有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