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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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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討論文臣立軍功以及封爵之事,就要從制度說起,當然大明所有制度都起源于太祖高皇帝。

  當初太祖對文臣封爵問題,只定下了三條規矩,第一,文臣非有大功勛于國家,不得封爵;

  第二,文臣生前不許封公侯,最多只能封到伯爵;

  第三,若生前出將入相,能除大患,盡忠報國者,同開國功勛一體,可以封侯謚公。

  但這三條并不是完整的制度體系,都是泛泛而言,沒有細致條文,十分缺乏執行性。

  比如說,什么級別的功勞算大功?又比如,大明是文武分家制度,誰能又相又將、出將入相?

  后來在具體執行中,文臣封爵問題就和獻俘禮一樣,隨性的很,并沒有一定之規。

  而且大明文臣封爵的例子實在太少,都知道因軍功封爵的三大例子只有靖遠伯王驥、威寧伯王越、新建伯王陽明。

  各人情況各自不同,完全沒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也就沒有所謂“成例”可以遵循了。

  所以秦德威這次軍功,還是只能單獨議論,沒法用任何一個前例模板去套用。

  但涉及到秦德威的事情,又是敏感的封賞問題,此刻卻又沒人敢亂說話。

  秦德威出塞大捷后,連首輔夏言和大學士嚴嵩都碰的灰頭土臉,別人誰敢隨便發言?

  就算是“好心”幫忙提出建議,誰又知道秦德威本人到底滿意不滿意?

  故而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還有人叫道:“禮部張尚書可一言而決也!”

  反正你張潮是秦德威的雙料座師,你擬定的封賞辦法,無論秦德威怎么想的,也不敢公開表示不滿,又何必讓別人表態?

  兩大強權閣老都啞了火,不想沾惹這事,但前段時間三次苦苦請辭,卻三次被皇帝殷殷挽留,天天稱病在家的真水貨大學士翟鑾,這時候卻率先說話了。

  眾人都有點詫異,你翟鑾就是個“將死之人”,皇帝留給秦德威的出氣筒而已!

  等那秦德威班師回朝,立刻就能讓你翟鑾知道什么叫天日昭昭,怎么你還敢跳出來說話?

  只見政治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翟大學士康慨激昂的說:“秦德威督師出塞,斬首三千二百,符合高皇帝所言的大功勛,理當封爵!

  我的意見就是這樣,誰敢反對我!”

  眾人:“......”

  槽點太多,無從吐起。

  緊接著還是有人叫道:“我反對!”眾人循聲看去,原來又是王廷相。

  王廷相左顧右盼的說:“秦德威功績雖大,但一沒有滅國,二沒有重創俺答主力,三沒有解除民眾之倒懸,也就是斬首數目較多而已!

  據我所知,他這斬首數目也是有投機取巧成分!

  那白蓮叛逆在豐洲灘筑城,而秦德威出其不意偷襲,堵住城門縱火,城中人只能從城門外逃然后被斬,當然首級數量就多。

  而幾個前人里,要么久鎮西戎平亂無數,要么重創北虜小王子本部,要么平定大規模宗室叛亂,與他們比較起來,秦德威都差點意思。

  總而言之,我以為秦德威還稱不上祖宗所言的大功勛,這次要是封爵,未免太過!”

  翟鑾提醒說:“莫非王浚川你忽略了?秦德威在大同也平定了鎮、撫勾結宗室和白蓮妖教,并且通敵的叛亂啊。”

  王廷相辯解說:“那是另外一件事,須得另外議論,與軍功不能混為一談!”

  翟鑾有點生氣,指著王廷相叱道:“你簡直無理狡辯!斬首三千二百都不算大功,那什么叫大功?

  何況自成化朝以后,朝廷便有了不成條文之法度,文臣以軍功封爵,有兩種軍功皆可,其一是一大功,其二是累小功。

  靖遠伯是累小功而得,威寧伯是兩者皆有,而新建伯則是平定寧王之亂一大功!

  就算你不認為秦德威這次算作一大功,但就是按照累小功,秦德威也足以封爵!

  一是平定遼東兵變,二是策劃平定安南,三是平定大同宗室叛逆,四是今次出塞大捷!”

  王廷相立刻又反駁道:“可是秦德威先前那些功勞,都已經賞過了,豈能再重復封賞?”

  眾人只感覺像是看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差點把秦德威弄到天日昭昭的人,此時正在拼命吹捧秦德威的功勞,要給秦德威封爵。

  剛才為了秦德威,指著首輔鼻子硬剛正面的兵部尚書,此時卻正在拼命貶低秦德威的功勞。

  大概也只有在廟堂,才能看到如此魔幻的風景。

  情況其實很明顯了,翟鑾想給秦德威加爵位,而王廷相則不想讓超級清流秦德威身上染了勛貴色彩,以免影響到仕途。

  畢竟文官和勛貴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群體,而秦德威在文臣這邊前途無量,去當勛貴閑官就可惜了。

  而且二十年前還有個例子,在傳聞中王陽明被議論封爵后,就遭到了某首輔的排斥,一直拒絕王陽明進京。當然這些只是小道傳聞,未見得是真。

  但王廷相的胡攪蠻纏,終于將翟鑾徹底激怒了,忍不住大喝道:

  “以祖宗之制,公侯伯之爵皆論功定議!蓋因積前后之功無官可賞,然后加爵!

  敢問王大司馬,如果不加爵位,那么以斬首三千二百的功勞,秦德威還能賞給什么官?”

  這個問題,確實也難倒了王廷相,王大司馬也真答不上來。

  一個二十二歲的人,已經入直文淵閣,兼著翰林院三把手,還是東宮詹事府二把手,還能怎么加官?

  關鍵是秦德威功績說起來很大,實打實的斬首三千二百,而且還俘獲了重要人物。

  如果只升個一品,那簡直就是打發叫花子,但如果要升兩三品,可是在文官體制范疇內已經到頭了,難不成還能給秦德威安排一個活太師?

  眾人聽著翟鑾和王廷相激辯到這個地步,頗有種真理越辯越明的感覺。

  各種條件論下來,好像真的只能給秦德威封爵了。

  翟鑾擲地有聲的總結說:“所以給秦德威封爵勢在必行,不封爵不足以酬功,還有誰反對?”

  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他們的話術準備還沒有王廷相充分,連王廷相都沒辯過翟鑾,別人更不行。

  不知不覺間,真水貨大學士翟鑾彷佛接替了禮部尚書張潮,開始主持給秦德威議功。

  只聽翟鑾對眾人道:“我擬了一個爵位名稱,請諸公靜聽!

  既然是豐洲灘大捷,地點在古豐州,那就按照威寧伯、新建伯舊例,以立功之地為爵位名稱!

  所以爵位可以稱為豐州伯,封號為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豐州伯特進光祿大夫!誰反對?”

  “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這屬于慣例封號,只要是公侯伯都有這類封號作為爵位前綴,就是文武封號各自不同。

  其實這個封號挺讓人無語的,前面“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是文臣的名號,后面豐州伯又成了勛貴的名號,然后又來個特進光祿大夫,嫁接起來有點不倫不類的。

  沒法子,大明對文臣封爵一直就是亂來,從高皇帝的指導意圖來看,就不想給文臣封爵。

  即便如此,別人還是無話可說。直到此時,眾人才紛紛發現,原來今天準備最充分的人是翟鑾......

  這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對于陳年舊例以及故紙堆里的典章制度,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能全部了解。

  再說這是給別人議功,一般人也沒興趣為了別人,去翻箱倒柜的尋章摘句。

  所以翟鑾引經據典,對封爵制度了如指掌,對陳年舊例娓娓道來,顯然在背地里偷偷下了大功夫的。

  翟鑾環顧四周,“既然再無人反對,那便請禮部如此向皇上呈奏了。”

  眾人不禁恍恍忽忽,文臣以軍功封爵是極其稀少的事情,每有出現,皆被視為一時之曠典。

  看來在今年,大家又能看到一個活著封爵的文臣了。

  對于能參加這次議事的頂級文官來說,看待封爵的態度其實十分矛盾。

  想要,又不想要,也不知該不該要。封爵之后到底算文臣還是勛貴?亦或是不文不武?

  這種混亂的心態,也能從側面反映,大明文臣封爵法度的混亂和錯位。

  眾人以為到此為止時,翟鑾忽然又開口了,顯然這事還不算完。

  “若給秦德威封爵,不是僅僅加個封號就可以了,還有一系列的后續問題,仍然需要我等議論明白了,方好奏明陛下!”

  有人便問道:“還有何事?”

  翟鑾就先拋出了一個問題:“秦德威封爵之后,朝會時到底應該站在西班,還是東班?”

  眾人無語,皇帝西苑潛修,都多久沒上朝了?還考慮朝班位置,是不是有點多余?

  當然這個想法,十分政治不正確,眾人也只能想想,而不能宣之于口。

  在朝會上文臣班位在東,武臣勛貴班位在西,這就是東班和西班說法的由來。

  所以問題的本質就是,秦德威原來是東班,如果封爵后,是不是應該去西班,和武臣勛貴站在一起?

  對這個問題,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幾句,各有道理。

  可能翟鑾之外,準備第二充分的王廷相就表態說:“成化朝王越被封威寧伯后,不愿就西班為武臣,依然以左都御史身份入朝,所以彷照王越舊例即可!”

  翟鑾眼皮也不抬的說:“王越封爵后掌管過前軍都督府,佩將軍印綬在外總兵,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武臣官職,難不成秦德威也照此舊例?”

  王廷相又被噎住了,讓一個狀元去出任武臣,也虧你能說得出口!

  這時候有人說:“秦德威即便加了爵位,其他官職又未曾變化,實際上依舊是文臣官職,主要還是值守文淵閣,自然要以文臣來看待。”

  翟鑾卻又道:“以如今之風氣,文臣尊貴莫過于閣臣,閣臣中最尊貴又莫過于首輔。

  而秦德威封爵后,身份、品秩皆凌駕于閣臣之上,請問又該如何排序?難不成要讓首輔排在秦德威之后?”

  在大明,文臣品級普遍比勛貴低,縱然是大學士首輔,活著的時候一般也就加到從一品。

  所以如果秦德威成了文臣勛貴,品秩必然超過其他大學士,這似乎又是個問題了。

  掌控著局面的翟鑾頗有點意氣風發的感覺,“因而依我之見,秦德威封爵后,不宜在閣,可以另行遷轉為其他官職!”

  聽到這里,眾人只想到四個字,那就是“圖窮匕見”。

  翟鑾前面嗶嗶了一大堆,最終目的卻還是這個!讓封爵的秦德威離開文淵閣!

  只要秦德威不在文淵閣,被皇帝強行“扣留”在文淵閣的翟大學士,暫時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翟鑾掃視了一圈,再一次問道:“有人反對么?”

  安靜了許久禮部尚書張潮忽然開口道:“誰說秦德威封爵后,必須要離開文淵閣?這是哪門子道理?”

  翟鑾咄咄逼人的反問道:“難道一個伯爵在文淵閣視事,就合理了?”

  張潮冷哼道:“又不是沒有先例,天順朝兵部尚書兼翰林學士徐有貞被為封武功伯,得爵后仍以殿閣大學士名號入直文淵閣!

  前人都可以,那秦德威封爵后,為什么不能繼續入直文淵閣?援引舊例不行嗎?”

  翟鑾:“......”

  辛辛苦苦搜集了近年最著名的三大文臣軍功封爵的桉例進行分析,沒想到還有例外的!

  無數苦心,瞬間化為齏粉!

  其余眾人心里一陣霧草聲!七八十年時間已經很久了,虧得你張尚書還能想起七八十年前的這茬事!

  徐有貞為什么能封武功伯?那是因為在“奪門之變”立下大功,擁戴了英宗皇帝復辟,然后殺了于謙!

  當然是不是正義另說,但這徐有貞確實也算是文臣封爵......

  眾人心里對徐有貞再不恥也不好公開否定,畢竟英宗皇帝還是今上的祖宗,很多人和事無法開口非議的。

  所以只能對張潮大寫的服氣,連這“先例”都能找到并搬出來,不服不行。

  剛才還有人想著,禮部張尚書身為名義主持居然毫無作為,坐視翟鑾上躥下跳。

  誰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張尚書一出手就是王炸,在關鍵時候,直接把翟鑾最想得出的結論推翻了。

  朝廷遇到少見的事情后,一般都喜歡援引舊例,既然有先例,那如何處置就不是問題了。

  連踏馬的徐有貞都能,秦德威憑什么不能?

  再加上皇帝對秦德威的欣賞恩寵,以后大概率就是“豐州伯、入直文淵閣、還是不預機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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