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廷鞫秉筆的霍韜克制和隱忍,廷鞫得以繼續進行,沒有因為發生斗毆事件而中斷。
至少霍侍郎表面上看起來,還是穩住了的:
“馮恩!你在奏疏中,尤其極論首輔張孚敬、大學士方獻夫、天官汪鋐,可否受人指使!”
馮恩在奏疏里褒貶了四個大學士加十八個六部堂官,但也不是沒重點。
另外又著重罵了張孚敬、方獻夫、汪鋐三個人為奸邪,罵的還特別狠。
秦德威想也不想的代為答道:“馮大人絕對沒有受人指使!”
回答在霍韜的預料中,繼續喝問道:“那馮恩你居心何在?”
這兩個問題看起來很傻,但霍韜又不得不問,因為這些問題是嘉靖皇帝最想要問的。
秦德威知道其中利害,心里斟酌著字句,看看怎么巧妙的化解這個質問,這里一個字都不能出錯。
面朝北跪的馮恩突然開口罵道:“朝中三大奸邪人人皆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彈劾奸邪又需要什么居心,所憑無非忠肝義膽,為國除奸而已!”
講道理、辨律法他不行,但這種不需要講道理,只需要直抒胸臆的時候,他也行啊!
秦德威有點不滿的瞪了眼馮老爺,誰讓你插嘴了?菜雞不要亂帶節奏!
這些被馮恩奏疏噴成三奸的人里,首輔張孚敬、大學士方獻夫兩人都是內廷大臣,并不參與外朝廷鞫。
但吏部尚書、右都御史、京營總督汪鋐身為外朝大臣,此刻卻正在現場,等于是只有他一個人在線承受罵名。
其余眾大臣瞥著汪鋐,多有幸災樂禍者,性格專橫的人朋友就少。
汪鋐狂怒的大踏步出來,對著馮恩罵道:“你馮恩敢說要除掉我,我今天就先殺了你!”
此人也是個暴躁的性子,哪能忍得了。
馮恩毫無畏懼的還嘴說:“你汪鋐作為大臣,膽敢以個人恩怨殺進諫之人么?
此乃承天門外,眾部院也都在此看著,你還敢如此肆無忌憚,更說明彈劾你是應該的!”
霍韜悄然讓開桌案后面位置,對汪鋐示意:筆給你,你來判。
霧草!秦德威暗叫不好。霍韜扛著巨大的道德壓力,性格上也比較裝,未必敢判馮恩死刑。
但若讓汪鋐這種蠻橫人物秉筆,不管不顧起來,真敢判一個死刑。
要知道,在原本歷史時空上,春季朝審時,汪鋐就是被馮恩罵了后,掀桌子給馮恩判了死刑。
在這樣鬧下去,那豈不就是歷史重演了嗎!
想到這里,秦德威不由得趕緊叫道:“汪鋐是被馮恩彈劾的人,怎可讓汪鋐秉筆!請諸公攔住汪鋐!”
夏言和王廷相反應也很快,突然一起行動,一左一右架住了汪鋐,口中勸道:“天官大人大量,何必如此憤激!”
年輕力壯的夏師傅五十一歲,正當盛年的王總憲五十九歲,而垂垂老矣的汪鋐則是六十八歲......
所以汪天官掙扎不動,硬生生被“勸”住了。
霍韜暗嘆可惜,只能又重新秉筆,喝問道:
“皇上有過訓示,馮恩極論三大臣,是因為大禮的緣故,為了非議大禮而攻訐議禮大臣!馮恩你知罪否?”
馮恩還想說話,被秦德威搶在前面說:“馮恩絕無此意!”
認誰為爹的大禮問題是嘉靖皇帝的心魔,在嘉靖皇帝這里,絕對不能承認對大禮有非議。
隨后秦德威繼續解釋說:“當年議禮之時,汪鋐并不在朝中參與。
馮恩不 但彈劾張、方二閣老,還彈劾了汪鋐,說明并非針對議禮大臣!”
張孚敬、方獻夫和霍韜一樣,都是大禮議功臣,但汪鋐并不算是,這個大家都知道的。
霍韜冷冷的繼續發問:“多彈劾一個汪鋐,或許是為了故意掩飾!更顯得陰圖非議大禮,居心叵測!”
這種誅心問題,根本扯不清啊,秦德威只能極力辯解:
“如果馮恩有通過攻訐議禮大臣來非議大禮之心,為何舉薦霍大人你?所以馮恩是實心對人不對事,與大禮無關!”
眾人聽到這里,有些繃不住的又輕笑出聲。
當初霍韜因為伙同太監家人,“毆打”馮恩家屬,結果被輿論瘋狂攻擊。
還是馮恩出面表示寬容和諒解,才化解了霍韜的困境。
當時大家還莫名其妙的,直到現在才弄清楚后手在這里。
霍韜的臉色雖然黑了下來,但還是在穩著,又連續問了幾個問題。
秦德威也滴水不漏的一一作答,自認沒有什么毛病,讓霍韜抓不住破綻。
他就不信了,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霍韜還敢給馮恩判死刑。
然后等待霍韜的,就是天子的不滿!
其余大臣們都在冷眼旁觀,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出來多嘴的。
霍韜放下筆,對前來監督的司禮監太監戴永說:“煩請戴公辛苦一趟,先將筆錄呈上御覽,并請圣意可另有垂詢?”
廷鞫理論上是群臣替天子審問,中間讓天子看看進度,再請示下還有什么要問的,也說得過去。
但戴公公不愿意來回走路的費這個事,懶洋洋的說:“你直接判了不就完了?“
霍韜便又道:“那本官親自去午門求覲見好了。”
“算了,我去我去!”戴公公接過筆錄,轉身就往宮里走。
參加廷鞫的大臣們一邊暗暗抱怨霍韜拖戲,一邊原地等待閑聊,秦德威和馮恩也只能一樣等待。
這時候嘉靖皇帝還沒有隱居西苑,日常視事、聽講都在文華殿。從長安街步行到文華殿不算遠,來回很快。
半個多時辰后,戴公公就回來了,臉色古怪的站在三尺壇邊上,高聲道:“圣諭!”
無論大小,眾人一起上前接旨。
只聽戴公公口中傳口諭道:“馮恩奏疏是否為秦德威捉刀代筆?著爾等審問明白了!”
眾人:“......“
秦德威一臉懵逼,很多說出口后,連人都會被和諧掉的大不敬之言,在心里劇烈蕩漾著。
“哈哈哈哈!”霍韜狂笑不已,又回到了桌案后面,這次秉筆的位置絕對不讓了!
什么叫“人在作,天在看”!
皇帝太踏馬的圣明了!咱嘉靖皇帝這腦洞,真是自愧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