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明史的人都知道,在大明朝,一位大臣直言進諫被打廷杖,那都是臉面有光的事情。
尤其到了后期,愈演愈變態,故意去騙廷杖的都有。
歷史上的馮恩為什么當時名聲這么響,就是因為他的操作比打廷杖還猛,犯顏進諫后,被司法程序判了死刑。
如果說被打廷杖算是鉆石級別的清流玩家,那被判死刑怎么也得是王者了吧?
所以馮恩才能名震當時,成就了四鐵御史的名號。
對于上面這段歷史,秦德威當然清楚了,此時他正站在刑部天牢門外,等待馮恩被押出來。
沒多久,就看到馮老爺穿著破爛囚衣,鉆出了狹窄的天牢門口,沐浴在久違的陽光里。
春日朝陽雖然并不濃烈,但仍然讓馮恩的眼睛有點不適應,下意識地瞇起眼睛。
等他能看清周圍人物時,發現身前多了個熟悉的人影,便詫異的問:“送行還能從這里送?”
秦德威淡淡的答道:“我并不是來給你送行的,而是跟你一起去的,今天我來代替你答辯。”
都這么熟了,馮老爺對秦德威很了解。
當秦德威看起來越跳越欠打時,往往就是他越有信心的時候,但今天的秦德威有點平靜。
所以馮老爺忍不住就問:“為何我感到,你似乎很內疚?”
秦德威嘆口氣,開口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這都是詩經里的,馮恩很疑惑的接上了下面幾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此時此刻,秦德威心情確實就是這樣的。
為了馮老爺不被判死刑,他秦德威今天就必須賣力氣。
可是如果馮老爺沒有死刑光環,卻又失去了名震天下青史留名的機遇。
再次嘆出一口氣,秦德威吟出了這段詩的最后兩句:“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氣氛到位了,馮老爺臉色一垮,他是不是要死了?
作為一個七年資深政客,馮老爺當然知道,很多案件在判決之前就已經有了結果,難道自己已經被放棄了?
秦德威忽然感覺,兩個男人在這里對吟詩經太傻了,指了指外面,言簡意賅的說:“走吧。”
連話都這么少了嗎?馮老爺暗暗神傷,伸手按了按秦德威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想必秦德威過來,大概就是為了見自己最后一面的吧。
此時刑部大門外,聚集了十幾人,這些才是真正來送行的。
這很正常,畢竟馮老爺也有同年、同鄉、同床等交際圈,總會有人來的。
刑部郎中賈應春、文牘主事趙文華、提牢主事趙春帶著若干獄卒,一起押送馮恩出來,他們要穿過西城,前往長安右門。
雖然時間有點緊張,但馮恩還是停住了腳步,與刑部門口的友人們簡單打招呼。
有人對秦德威道:“秦生可曾為馮君寫了一點什么沒有?”
秦德威搖了搖頭道,“還沒有。”
提牢主事趙春說:“還是寫一點吧,馮君很愛看秦生你的詩詞。在獄中時,經常盯著你留在墻壁上的文字看。”
為了烘托氣氛,秦德威在口占一首道:“有了有了,先以一首五言贈馮君。
詩曰,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好人頭!”
眾人叫好道:“好!有豪快之氣!”
馮老爺強忍著眼淚,暗自神傷。刀快?人頭?秦德威都開始上絕命詩了,這是真的要死了嗎?
秦德威看了眼意氣消沉,完全無配合的馮老爺,十分不滿。
大家這是拼命在幫馮老爺你造勢呢,你死眉愣眼的給誰看呢?懂不懂事啊?
老子這首壓箱底的東西,原本計劃有機會時自用的,都拿出來送你了,你就這態度?
大概眾人也覺得氣氛不夠熱烈,也許是五言絕句太短小無力了,有人提議道:“再來一首!”
秦德威暗罵一聲,本來還有首剛烈的,計劃穿街過巷時用上,或者走到長安右門那里時用上,但不得不提前挪到這里了。
狠狠瞪著浪費自己才華的馮老爺,秦德威聲情并茂的放歌道:
“君生則中華兮,死則大明,寸丹為重兮,七尺為輕!
維彼文山兮,亦羈紲于燕京,黃冠故鄉兮,非君心之所馨!
君之浩氣兮,化為風霆,君之精魂兮,變為日星!
尚足留綱常于萬祀兮,垂節義于千齡!”
氣氛終于有點高潮樣子了,眾人再次一起轟然叫好:“愿為馮君而歌兮!”
馮老爺終于聽不下去了,當著他這將死之人的面,就生啊死啊魂啊的好嗎?
這踏馬的都什么人啊,自己都要死了,他們卻只知道在這里吟詩和叫好!
他頭也不回的,甩開來送行的眾人,大踏步就往街道上走。
秦德威趕緊對大家解釋了幾句:“馮君可能太激動了,平常我不怎么跟他唱酬的,但今天一下子這么多,也許對他沖擊有點大。”
然后他就小跑追著刑部和馮恩一行人去了,在后面在對馮老爺抱怨說:“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振作點!”
馮恩不想說說話,只低頭快走,丟給秦德威一個后腦勺。
穿過西城,一行人來到長安右門外,又停住了,進門需要手續,畢竟有人犯、有獄卒,不能隨便進出。
都察院監察御史桑喬在這里等著,他奉了王廷相命令,拿著蓋有都察院關防的憑證,負責帶秦德威進去。
長安右門外有許多過路官員,見到刑部這一行人,齊齊駐足圍觀。
馮恩的老母親吳氏也來了,站在街道對面,望著自己兒子。
想到母親白發人送自己這黑發人,想道今后無法再奉養母親,馮恩不禁淚流滿面,對著母親方向頻頻叩拜。
某莫得感情的作詩機看到這一幕,便開口吟道:
“怪爾憂時急,云林阻道風。人間傳抗疏,誰復見書空。
萬死恩方重,生還事亦公。悲凄老親意,悵望五湖東。”
秦德威吟完后,滿意的點了點頭,早想過的,要多送馮老爺一些詩詞作為彌補。
又踏馬的是死啊生啊的,還踏馬的是當著老母親的面,馮老爺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你夠了!”實在忍無可忍,馮恩對秦德威叫道:“真沒想到,你秦德威竟然如此無情,如此冷血,如此無理取鬧!”
秦德威愕然,下意識回應道:“在下哪里無情,哪里冷血,哪里無理取鬧了?”
馮老爺怒道:“你哪里不無情,哪里不冷血,哪里不無理取鬧?”
今天到底是誰無理取鬧?秦德威駁斥道:“就算我再怎么無情,再怎么冷血,再怎么無理取鬧,也不會比你更無情,更冷血,更無理取鬧!”
馮老爺:“......”
接不下去了,怎么辦?
踏馬的就不該和秦德威吵架!這時候才上手會不會顯得吵不過后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