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個多月,時間到了七月,盛夏最酷熱的時候已經過去。
就在近一個月里,南戶部的胡侍郎、南都察院的唐僉憲、張御史都已經被罷官,先后解送北方京師去審問了。
至于青溪宅院和菜園,府衙交給縣衙后,又被縣衙送回秦德威手里,就是里面家具全都換成新的了。
所以府衙的華通判被判了個戴罪留任一年,差遣到蘇州去督造金磚。
于是關于繡衣使者的都市傳說又增加了不少,坊間傳言絕代妖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直接把最有錢的新安(商)幫官場勢力連根拔起,送到京師西市要殺一個人頭滾滾。
南京城的茶葉銷量又下降了一成。
就是秦德威的另一個目標,也就是應天府的江府尹為人做事都非常謹慎,也不輕易伸出手,導致秦德威沒抓住什么問題。
但是南京城里有個善于送人頭的江二公子啊!從江二公子身上能刮出一籮筐問題,然后死扣江府尹一個“教子無方、縱子為惡”就行了。
子不教父之過,連兒子都管不好,還當什么京兆尹?趁早挪挪位置吧,隨便去哪個省當個按察布政,只要別在南京城礙眼就行。
總是有這樣一個府尹頂在頭上,他秦德威很沒有安全感。
此時距離南直隸鄉試已經不足一個月,南京城讀書人的氣氛又變了。
對大部分舉子而言已經到了臨陣磨槍的時候,正經的文會驟然增多,小道消息也是滿天飛。
當然鄉試這樣的大典與小學生秦德威無關,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文書。來自全南京衙門的、大量的自省書,全都送到秦德威案頭上,相當之枯燥而乏味。
對此秦德威很無可奈何,王大司馬又不肯放自己走,自己出的主意,只能含著淚自己做。
只有偶爾通過請人來喝茶這種惡趣味,調劑一下自己的心情了。
南京城所有茶商很想集體請愿,請小秦先生別再說請喝茶了!
其實秦德威心里還是很麻瓜的,南京城在大明畢竟是京城規格,所以南京城里衙門規格同樣也都很高。
作為一個會同館臨時工書手,在這么多二品三品的大衙門的自省書里尋章摘句、雞蛋里挑骨頭,秦德威就是膽子再大,也不免常有惴惴之意。
這種工作如果干到最后,會不會王大司馬拋出來當個背黑鍋的替罪羊?
在小說里,上位者都是這么干事的!看看史書,張湯、郅都、來俊臣、羅鉗吉網這樣的人,有幾個好下場的!
雖然秦德威也知道,以王大司馬的人品不至于如此,好歹此公在歷史評價上也是正人君子那一類型的。
但秦德威仍不想把命運完全交在別人手里,再掐指一算,兩個月書手期限沒剩幾天了,熬到時間離職走人才是正理。
反正做到現在,自己功勞苦勞一把抓,里子面子全都幫王大司馬掙到了,而且王大司馬私下里還不定賺了多少人情。
帶飛到如此地步,也對得起王大司馬庇護之恩,以及還給徐家一個百戶的恩典了。
正所謂急流勇退、見好就收。就是看大司馬的意思,似乎還是不太想放自己走 秦德威正在胡思亂想時,王廷相從兵部來到會同館并召見他,直接指示說:“不要在揪著江府尹不放了,松手吧。”
秦德威愣了愣,反問道:“這是老大人你的意思?”
王廷相點頭道:“本官就是這個意思。”
這跟事先說好的不一樣!秦德威不滿地說:“老大人欲徇私耶?”
槽點太多,王廷相一時間竟然不知從何吐起,就你秦德威干的那些事,竟然還有勇氣和臉皮質疑老夫徇私?
當然王廷相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放過江府尹,肯定也是被人公關了,所以被深知內情的秦德威指責徇私,實在也也不好辯解。
他只能拿出上官的架子說:“本官自有考量,不須你來質疑!你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
“對老大人之令,在下不敢茍同!江大人確實不合適為京兆尹!”秦德威突然很剛直的頂了回去,不肯讓步。
王廷相還是第一次這樣被秦德威頂撞,面子上十分過不去,拍案喝道:“你只是個書手,沒有自專之權,聽令而行便是!”
秦德威嘆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老大人視在下如刀筆小吏,那在下也就不厚顏留下了。正好書手期限將至,在下就此作別!”
隨即秦德威行了個大禮,然后轉身就往外走,走的還很快,幾乎到趨步的程度了。
王廷相愕然,現在年輕人的脾氣都這么大嗎?一言不合,撒手就走?江南這地方士風果然浮躁,就該整頓!
眼看秦德威消失在大門外,王廷相又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醒悟到什么。猛然站起來以手加額,懊惱的說:“老夫著了他的道兒!”
秦德威這絕對是故意的!故意找了個由頭與自己意見相左,然后假裝負氣辭職走人!
而自己礙于臉面,一時也不好直接開口挽留,然后他就一溜煙的跑路了!
想跑路哪有那么容易!王大司馬連忙喊來中軍官,下令道:“遣人去將秦德威找回來!”
從會同館里跑出來,秦德威立刻雇了轎子,給了雙倍價格,把自己用最快速度抬到江寧縣衙。
回到闊別將近兩個月的縣衙,秦德威毫無陌生之感,從大門直入六房區域。
他一邊走著,一邊暗暗感慨,這里的人依然是那么熱情,全都知道對自己打招呼;依然那么有禮貌,全都知道避道行禮。
完全不因為兩個月不見就變得生疏了,難得,難得!
縣衙六房在甬道兩旁依次排列,秦德威走到禮房門前,對里面喊了一聲:“姚禮書在否?”
然后便見禮房的姚司吏打開簾子迎出來,有點緊張的問:“小秦先生今日怎得來找在下?莫不是要請在下去喝茶?”
秦德威毫不客氣的否認說:“呸!你也配去喝茶?”
姚司吏松了口氣,然后又道:“說實話,還是有點想去的。傳言身份不到六品,就沒資格去喝茶。”
“別羅嗦了!”秦德威不耐煩的中止了寒暄,直接開口道:“快給我辦個手續,用我當禮房書手!好歹我也是江寧縣縣民!”
姚司吏詫異的問:“是大司馬不理你了,還是王憐卿不好玩了?你為什么要跑過來戲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