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突然有點羨慕戰神縣丞的體格了,有那樣的身板,再手持水火棍,何懼這三老頭!
前幾十年是蘇州府文化大爆發時代,文征明在蘇州不知見過多少號稱天才人物。但在十二歲時能寫出芳樹這樣炫技作品的神童人物,還真沒見過。
他忍不住對顧璘問道:“此人真的是神童?”
顧璘笑了笑,高聲對秦德威道:“衡山先生想知道你深淺,我有一上聯考校你,你可敢對之?”
一言不合就對聯?此時秦德威的感覺很怪異,像是在正在拍電視劇,劇情特別刻意。
然后又聽顧璘念出了上聯:“雛鶴學飛,萬里風云從此始。”
旁邊人一起喝彩道:“東橋先生這個上聯好!應景!”就面前少年這十二歲的年紀,可不就是雛鶴學飛么?
但是對秦德威本人而言,這個上聯是極其耳熟的,對明代野史有所了解的人都聽過。
所以他下意識的就對出了下聯:“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及時來!”
一干人等,連帶顧璘本人都愣了愣,不曾想到這小學生才思竟然如斯敏捷!而且對的十分工整,文字氣勢極其宏大,很有精神!
短時間內,能對出這樣下聯,非神童不可也!
顧璘回過神來,連連感慨出聲:“潛龍奮起,潛龍奮起,志向高遠啊。”
說著說著,只見顧盟主突然伸出手,就去解下束在自己腰間的豪華貴重的金腰帶。
這又讓秦德威一臉懵逼,一言不合出對聯也就算了,一言不合就解腰帶又是什么鬼?
還有,為什么這一幕讓他非常極其特別的眼熟,很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是一個經典場景復刻。
沒道理啊,作為一個穿越者,有時為了裝逼,會有意識地模仿“古人”典故事例,重現一些還沒發生過的經典場景。
這和抄襲一些在本時空還沒有出現過的經典詩詞,是同樣的道理。
但顧盟主這樣一個“古人”,他哪可能會有這種抄襲“經典”的意識?難不成顧老先生也是穿越者?
正在秦德威不得其解的懵逼時,顧璘老先生已經將腰間金帶解下,并親手送到秦德威面前。
這是一條有品級的金腰帶,曾經二品大員地位的象征。
長者有賜,秦德威在懵逼中下意識將金帶接了下來,這是禮貌。
然后便見東橋老先生顧左右嘆道:“此子他日貴過我也!”
這句話宛如一道閃電,劃亮了秦德威腦中的天空,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一幕十分有熟悉感了!
這不就是張居正十二歲時的遭遇嗎!原本歷史時空中,這個場景應該發生在七年后!
當時起復為湖廣巡撫的顧璘,在江陵遇到神童張居正時,一言不合出對聯,一言不合解腰帶......
所以作為奸臣嚴嵩好友,顧璘死后屁事沒有,沒有被朝廷非議追奪,都是張居正保的......
又所以顧老先生真不是穿越者,他只是提前七年拿出了自己的經典。
顧璘當然不知道秦德威為何懵逼,只當是少年被自己的裝逼段位碾壓了,敦敦勉勵道:“異日爾但系此帶時,聊以見證予之期許!”
秦德威無語,等到有資格系這條金帶時,那要過多少年啊,顧老頭你還能睜著眼看到嗎?
而且他也不知道,當時張居正到底是怎么回應的?在線等,挺急的。
名叫許隆的不知名顧盟主老友對王逢元竊竊私語:“汝可看得,汝師東橋先生何以為盟主?”
王逢元還在目瞪口呆中,小學生的厲害他是見識過的,但自己老師仿佛更加深不可測。
金陵著名隱士許隆嘆口氣,王逢元肯定不知道,年輕時的顧璘也是一代逼王,單論裝逼長江上下無敵手,往南到了蘇州才堪堪有對手。
他們這代金陵才子從四十年前開始,裝逼就裝不過顧璘,不然為什么金陵盟主是顧璘,不僅僅是官場混得好、還活得久的原因。
要不是顧盟主拼才華真的拼不過蘇州那幾個,何至于蘇州四才子就敢稱江南四大才子,南京就不是江南嗎?
同代人眼中的顧老逼王,目視千年青溪之水,淡淡的對秦德威說:“文脈衣缽傳承,亙古不絕,老夫見金陵本土美材而心喜,你可愿隨我學習?”
王逢元頓時震驚的不能自已,難道自己不算是顧老師的衣缽傳人關門弟子?顧老師又看上了更年輕的妖艷賤貨?
但是來自金陵文壇盟主的邀請,卻讓秦德威宛如冰雪澆頭,突然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了。
跟你學習?開什么玩笑!
雖然你顧老先生是南京文壇領袖,又會裝逼說話又好聽,但你老人家有個嚴重的路線問題,你是大明史上數一數二的奸臣嚴嵩的密友!
跟了你混,以后豈不就是嚴嵩黨了?你老人家這歲數,肯定在嚴嵩倒臺前就閉眼了,但他秦德威還能多活好幾十年呢!
別說活到嚴嵩倒臺時怎么辦,就是沒倒臺時,嚴嵩這名聲也是臭不可聞啊!
所以說一千道一萬,他秦德威不可能跟顧老頭學習,交流裝逼經驗可以,拜師就免談了。
清醒過來的秦德威,再次回想剛才的場景,他終于覺察到不對勁了。
顧老先生仿佛像是一個高明之極的導演,創造出一個場景,連帶自己也深陷其中!
自己目前的裝逼境界只是自己表演,但顧老頭的境界已經到了造物境界,可以無形中操縱對手一起參與表演!
也許從自己聽從召喚來拜見時,就已經開始輸了!也許自己從一開始,就應該避而不見,才是名流高士做派!
于是秦德威憤怒了!在裝逼的比拼中,自己居然不知不覺的就落于下風,甚至可以說接近于敗北了!
自己只要有警惕心,明明可以不用輸,他不能原諒自己!
境界高又怎樣!太極雷師傅和五連鞭馬師傅境界高不高?還不是被年輕人亂拳打撲老師傅!
自己的表現卻像是反了過來,被老師傅忽悠倒了!太給年輕人丟臉了!
顧璘再次問道:“你考慮得如何了?”
秦德威深吸一口氣,眼神突然恢復了凌厲,答道:“雖然如聞喜訊,怎奈老先生心不誠。”
顧璘啞然失笑,指著文征明說:“雖然事起倉促,但可請文衡山見證,如何就心不誠了?”
秦德威舉起了自己手里的金帶,淡定自若的說:“只怕老先生家里,藏了幾十條吧?”
顧老盟主的臉色終于第一次變了,“老夫不明你所言何意啊。”
秦德威像是分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侃侃而談:“是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老先生不妨準備幾十條金帶。
每每見到俊秀少年人,便可如法炮制,贈他一條,勉勵上進。
等過上幾十年,這么多人里,總能有一個出色的能飛黃騰達,系上老先生當年所贈金帶。
到時候,必將成為士林雅事,而老先生的識人之名也就可以流傳千古了。”
滿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一起瞠目結舌,都被秦德威的話驚呆了,這小學生所說到底說的是真的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小學生也太可怕了,居然當場就能看穿一切。
如果是假的,那更可怕了,居然能說出這樣的歪門邪道,直接消解了顧老盟主強行施加的逼格!
某些高境界高段位的裝逼,最怕被解構,最怕被拆穿,宛如看似神乎其神的戲法,一旦被說破就不靈了。
而低境界簡單粗暴的裝逼,往往是靠實力硬壓,并不怕被解構拆穿,你能施展多大的碾壓力量,就能裝多大的逼。
比如芳樹,大家明明都知道這是裝逼炫技,但就算說破了,又有什么用?作品技藝就在那里擺著,明知是裝逼,不服也不行。
所以秦德威剛才下了決定,將比拼的境界拉低,然后用自己豐富的經驗打敗老師傅,捍衛年輕人的榮譽!
這時候,已經沒有別人說話了,全部再盯著顧盟主和小學生這一老一少。
高手過招,不見刀光血影,但殺的卻是心!
兩人仿佛對峙繞圈子的兩只猛獸,不停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最終還是秦德威首先發起了試探性的攻擊:“老先生,其實剛才我那些話,大都是說笑的。但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老先生確實沒有誠心誠意。”
老盟主防得滴水不漏:“口說無憑,隨你怎么編了,老夫又何須解釋什么。”
秦德威的招式源源不斷:“你看,老先生說想收我為學生,但是卻不問我姓名。說明老先生無意疏忽了,更說明老先生其實沒有將在下放在心上。”
老盟主仍然輕描淡寫的化解了攻勢:“從你的表現來看,應當是想立起隱逸孤高風范,所以現身炫技卻不露姓名,只用小學生為號。那老夫自然要成人之美,不問你姓名了。”
秦德威迅速發出后招:“如此說來,這算是老先生對待同道的態度?那么在下這個布衣少年,也被老先生視為士林中人了?在此要多謝老先生的高義!”
老盟主終于破了功,露出了一丁點破綻,對著小學生教導說:“國朝至今,稱得上布衣詩人的也沒幾個,大都三四十才有定論,你怎么也還要再寫上十幾年。畢竟傷仲永事情可不少見,老夫也不愿見到。”
壞了!王逢元心中暗叫,老師還是與小學生打交道的經驗不夠,怎能給他遞話柄吟詩!
果然見秦德威哈哈大笑,看來又要以詩詞自述了,抓住機會開口就吟道:“......”
不知為何,此刻他腦中突然冒出了一段話“叁,秦德威出席任何需要吟詩作詞之交際場合,王憐卿為秦德威唯一指定異性伴侶。”
眾目睽睽之下,萬眾期待之下,天資縱橫的小學生突然就這么卡了殼。
從蘇州過來的文征明,對著不知名的著名金陵隱士許隆疑惑的說:“莫非是你們南京人過譽乎?”
被合同約束的秦德威想到有逼不能裝,淚目,潸然,又想到了債主王憐卿王美人,順口胡亂編了幾句自述詩道:
“造物生機轉化鈞,天工神秀嵌詩心。平生只有雙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
半為蒼生半美人!一句就讓全場讀書人震驚,感同身受,嗨到巔峰!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所有讀書人的終極夢想!可不就是半為蒼生半美人!
踏馬的,讀書人都想要的,足以作為個人終身標志的詩句,怎么就讓十二歲小學生偶得之了。
只見顧老先生表情突然又變成欣賞,秦德威突然想到什么,暗叫要壞菜!
他又趕緊搶先對顧老盟主行了個禮:“感謝老先生所贈金帶,但這首是在下論詩自述之作,可不算是回贈啊。”
顧璘無言以對,你怎么知道老夫想干什么?一言不合就吟詩,年輕人還能不能有點技術含量?
就跟現在秦淮河那邊的膚淺美人一樣,都喜歡勢大力沉簡單粗暴,不喜歡交心和技巧!
今日且算是五五開平手吧!搖了搖頭,老逼王高視闊步,走進了正在裝修的息園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