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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長大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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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外門口,徐居云和王逢元大眼瞪小眼,今天情況實在出乎他們預料。

  “這個楹聯一定有什么題眼!還望徐兄告知!”王逢元咬牙切齒的問道。

  自己寫了幾個都不被認可,而那個小廝寫了一個就放行了,徐居云又不可能不偏向自己,所以肯定是那小廝蒙中了真正主題。

  “這個不可以。”徐居云苦逼的望著好友。

  他被魏國公委托在此主持文事,當然清楚魏國公那點別扭心思,可是能宣之于口嗎?他也想提點好友,但他不能說啊。

  “這個可以有!”王逢元打算直接開啟作弊模式。

  “這個真沒有!”好友參透不出來其中奧妙,徐居云也沒辦法。

  剛才那個小廝下聯前四字是小苑西回,明顯與東園相對,而且又暗示此地應該修個園子,肯定對魏國公的胃口。

  何況此聯質量又奇高,小廝竟然威脅自己說,如果自己膽敢徇私不放行,他就把楹聯贈給徐天賜的東園。如果真鬧成那樣,魏國公也不會饒過自己。

  看徐居云這樣,王逢元有點焦躁,今天怎么又失控了?起個樓名被人鎮壓了,撰擬楹聯又被人搶先了,風頭都被人搶完了。

  可今天的重頭戲是題詩,還在后面,又被那小廝先上去了,不知為何,王公子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不管楹聯了,先上去再說!王公子大手一揮,如此決定。作為一個作弊玩家,就是有不遵守游戲規則的特權!

  比起門口的楹聯,樓上的題詩顯然更重要。先把那個敲定了,然后讓朋友們吹捧一番,再回頭慢慢琢磨楹聯的問題。

  詩詞這東西,沒人幫襯吹捧的話,那就是個屁!除非高到了能碾壓一切,瞎子都能看出厲害的地步!

  只要自己這伙人上了樓,那就是自己主場!

  徐居云琢磨了下,也同意了。今天他受了南京文壇盟主顧老先生的委托,主要任務還是幫襯王逢元。

  畢竟王逢元可是顧老先生精心培養的接班人,必須要捧起來。上次東園雅集就沒捧成,這次不容有失。

  卻說秦德威一行人爬到樓上,憑欄遠眺,各自感慨萬分。這個重修樓的位置確實好,占盡了莫愁湖風光。

  “如此好風光,能多來趕緊多來幾次,以后就沒那么容易看到了。”秦德威感慨之余忽然對著徐世安說。

  隨即又補充道:“你還看不出徐魏公的心思么?如果徐魏公在這圈地修園,外人想進來游玩也難了。”

  藍血純種徐世安高傲的抬了抬頭:“我本來就是徐家人啊,國公爺修了大園子,還能不讓自家親族進來觀光?再不濟我也是個徐家未來百戶官,有品級的!”

  布衣平民秦德威竟無言以對,顧王美人而言它:“別浪費時間了,趕緊開始題詩吧,還是我說你寫。”

  王美人驚喜,竟然還是像上次一樣,讓自己代書?

  徐世安很不滿地說:“你為什么拋下我?”

  秦德威指出一個事實:“你一個梁惠王都背不下來的百戶,要這文名作甚?

  不過也要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去樓梯口守著,不準徐居云王逢元那伙人上來!”

  徐老三有一點好,秦德威拜托他做什么事,他一般不推脫。當即就到樓梯口那邊,坐在臺階上,直接堵住了上樓通道、

  整個樓上最好的位置,當然就是對著湖面的這邊。樓梯口與湖面這邊的中間修了一道類似屏風的照壁。

  目前照壁上除了邊角花紋裝飾,都還是空白,明顯是等著題詩的地方,照壁下面還放了略微大號的筆墨。

  秦德威比劃測量了一下,不禁感嘆道:“這照壁也太大了,徐魏公到底是想留下多少詩詞?”

  王憐卿也仰頭看著巨大的照壁:“到現在也沒人題詩,不知是沒人敢題,還是新修的樓還沒人來題。”

  秦德威很不負責任的猜測說:“以徐魏公如此在意和較勁的心思來猜測,也許是有人題過了,但讓徐魏公不滿意,又被洗掉了。”

  王憐卿舉起了筆,站在正中間:“你說吧,寫個什么?”

  秦德威悠哉游哉的靠著欄桿坐下,指揮著王美人說:“你站在中間干什么?站到最右邊去。”

  王美人理解不能,質疑道:“中間位置是最醒目最重要的位置,你題詩不寫在中間?”

  秦德威陰惻惻笑了笑:“誰說我不寫在中間?但是要從最右邊開始寫。”

  高舉毛筆的王憐卿忽然產生了不祥預感,從最右邊開始寫,那寫到哪里是結尾?

  徐居云帶著王逢元以及縣學士子,從一樓向上走時,發現有人躺在了樓梯口臺階上,死死堵住了去路。

  “徐居云啊你做事太不地道。”十二歲的徐世安點著三十多的徐居云,老氣橫秋的說:

  “剛才在下面還假模假樣的公正,現在看到有人搶了先,就就匆匆帶人往上跑?這什么王公子,到底有何作品?”

  一方居高臨下理直氣壯,一方心虛氣短,就只能來回扯皮。

  徐世安有意拖延時間說:“里面正在做事,結束后就下來了,你們著什么急?難道你們寫詩的時候,會希望旁邊一群人打擾么?”

  徐居云對王逢元說:“不要心浮氣躁,就是讓他先寫兩筆,又能頂什么用?詩詞好壞從來不是看先后。”

  這時,從樓上隱隱約約傳來了些聲音。

  一個女人不停喘著氣,一邊喘氣一邊說:“還沒完?你這人一些兒都不心疼奴家!這姿勢酸痛死了!”

  “快了快了,就快好了,你再忍忍,一會兒你就爽了。”另一個略顯稚嫩的男聲說。

  徐居云和一干縣學士子神色古怪起來,這就是你徐老三說的做事?

  徐世安愕然回頭,望向身后的照壁,可他看不到照壁的另一面是什么情況,但是他會想象會腦補!

  你秦德威將他徐老三支開,自己卻獨自和王姐姐玩游戲?還有沒有兄弟義氣了?

  徐世安不干了,從臺階上蹦了起來,沖向照壁另一面去。

  徐居云和一干縣學士子面面相覷,隨即也跟著上去,如果真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場景,他們不介意欣賞下。

  剛轉過去,王逢元頓時睚眥俱裂,只見本來很寬大的照壁上,已經被人密密麻麻胡亂寫滿了字。

  一個大紅繡金蝴蝶紋羅衣的女子正半蹲著,在邊角里拼盡力氣寫上了最后幾個字。另一個布衣少年站在旁邊,指指點點。

  隨后女子將筆狠狠的摔在地上,仿佛飽受摧殘,踉踉蹌蹌的朝著欄桿靠過去,布衣少年陪著笑臉說話。

  這下一點空白都沒有了,他還題個屁的詩!今天屢屢挫折的王逢元忍不住怒火,喝道:“你們這些婦孺之輩,膽敢毀污照壁,不知死活!”

  布衣小少年回頭看了眼王逢元,不屑的嘀咕一聲,“怕不是個傻子。”

  王逢元還要說什么時,徐居云卻拉了拉他,示意先看,王逢元又抬眼和縣學士子一起仔細看向照壁上的文字。

  “嘉靖九年三月,徐魏公重修莫愁湖邊廢樓。予春日登樓,曠覽勝景而不能自已,靈興噴發,歌詩三十六句以紀之,又效古人疊字之法,以芳字回旋。

  誰家芳樹郁蔥蘢,四照開花葉萬重......也隨芳樹起芳思,也緣芳樹流芳眄。難將芳怨度芳辰,何處芳人啟芳宴。

  乍移芳趾就芳禽,卻涴芳泥惱芳燕。不嫌芳袖折芳蕤,還憐芳蝶縈芳扇。惟將芳訊逐芳年,寧知芳草遺芳鈿。芳鈿猶遺芳樹邊,芳樹秋來復可憐......

  拂鏡看花原自嫵,回簪轉喚不勝妍。何似年來松桂客,雕云甜雪并堪攀。”

  眾人默默看完,一時無言。不得不說,通篇實在是清新流麗,仿佛春景風光躍然而出。

  而且它還長啊,三十六句七言,合計字數近乎二百五!連帶序文三百多字,難怪鋪滿了整個照壁。

  有人還數了數,中段十二句竟然連續用了二十三個芳字,還能做到流暢自然賞心悅目,功臻化境,技藝如此強力恐怖!

  遣詞造句或許可以批評指摘,畢竟文無第一,但這種連續二十三個疊字的強力技巧直接碾壓下來,誰能比得過?

  徐居云不在門口把關,就有很多人趁機也上了樓,圍觀之人越來越多。當場就有人驚呼道:“真乃長大有力之作!”

  王逢元看完,下意識就去看落款,又是個很眼熟的署名——小學生戲作,王憐卿代書。

  王逢元猛然抬頭,指著某小廝喝道:“原來你是小學生!”

  第一次出現在王憐卿身邊可能是個偶然,第二次就絕對不是偶然了!那王憐卿也不是個傻子,沒道理三番兩次的陪著個小廝。

  秦德威沒理王公子,只對王美人說著話:“爽不爽?”

  被忽悠著舉起毛筆,連續在墻上寫了三百多個大字的王憐卿只覺雙臂如灌鉛,根本抬不起來,想打人也打不動了。

  她往人群里看了看,“可惜馮師姐消失了,沒看到。”

  王逢元又叫道:“藏頭露尾之輩,不敢報上姓名么!”

  秦德威憑欄而立,眼望遠山,淡淡地說:“在下性好隱逸,厭惡浮囂,并非孜孜求名之人。”

  王逢元又一次大怒了,你這是想說誰孜孜求名?說誰招搖浮囂?

  你踏馬的不為求名,寫了一墻壁的詩,讓別人無路可走,圖的是什么?

  王公子別的沒有,就是朋友多!當即就有人站了出來聲援王公子。

  只見一個胖書生說:“此詩說穿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效仿唐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故技而已!

  春江花月夜疊了十幾個江和月字,你疊了芳字,僅此而已,水平差的多了,更談不上創意,只是王公子不屑為之!”

  但王逢元很生氣,你死胖子踏馬的能不能不要提春江花月夜,豈不是提醒了別人,把這首和春江花月夜相提并論了嗎!

  心累,這屆朋友還是不行,考慮再換一批。

  秦德威仰天大笑:“我道縣學生員有多么出色,原來鼎鼎大名的王吉山也不過如此!

  論起小子此作,確實有前人的源流脈絡可尋,但卻不是春江花月夜!

  虧得爾等以六朝派為宗,卻看不出此詩源流在哪里,王吉山啊王吉山,你真令在下失望至極!”

  王公子不知第幾次大怒,剛才的評論都是死胖子說的,你踏馬的全往我頭上扣?

  秦德威搖搖頭:“本想還跟爾等談詩論詞,現在看爾等這學養,還是算了。”

  語畢,秦德威晃晃悠悠的穿過人群,揮揮袖子下了樓。

  方才秦德威那幾句自評,段位有點高,大多數人都沒聽懂。脈絡源流到底是哪里,為啥又能諷刺王逢元這種六朝派詩人不識貨?

  眾人正抓耳撓腮求知若渴時,有人大笑三聲道:“論及此詩源流,此乃齊梁體變種爾!”

  便見此人站了出來,對著周圍拱拱手道:“在下松江府生員何良俊,只是初至南京,人生地不熟...”

  王逢元木然的站在人群外,看了看百無一用豬隊友,又看了看何良俊。

  別人家大作、豬隊友、閱讀理解...恍惚間,感覺宛如昨日重現。

  何良俊又與人敲定了明日南市樓街的招待,這才開始解說:“本人最近恰好專攻文選研究六朝,所以才略有所得。

  此詩源流脈絡,應該是致敬六朝蕭繹的春日,就是春還春節美,春日春風過這首,疊的是春字。而墻上這首,疊的是芳字。

  從風格特征來看,更像是效仿六朝齊梁體,而不是春江花月夜。所以原作者才會感慨,六朝派詩人竟然不識此詩源流,實在是諷刺之極...

  這位小學生才力超群,絕非常人也!我們是費盡心思搞創作,而他可能只是無聊之余的炫技而已。”

  徐居云無語,魏國公想要的就是話題度,這種胡里花哨的炫技東西,話題度不就有了?

  又看了看王逢元王公子,想幫也幫不上了。不是我軍無能,奈何敵軍太強。

  對了,楹聯只有半個,原作人卻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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