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曾先生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學堂門口,秦德威對徐世安說:“請三公子稍等,我先去去就來,然后一起打道回府。”
徐世安此時已經陷入了深刻的人生迷思,只隨口應了一聲。
他隱隱感覺,自己似乎像是一個湊巧解開了惡魔封印的無知少年,或者是不經意將異次元邪能召喚到現世的菜雞法師。
秦德威匆匆忙忙向前追,一邊深情呼喚“先生請留步”,一邊飛步沖出了族學大門。
聽到這個聲音,曾先生迅速轉身,熱情洋溢的問道:“你找我有何事情?盡管說!”
秦德威誠懇的說:“先生!我想讀書!”
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這種格式的話似乎跪在地上哭著說更有氣氛。
曾先生大喜道:“你若有此志氣,那當然再好不過!以后你跟著徐世安來學堂,一樣聽課。
若再有疑難之處,盡可問我。筆墨紙硯都先用我的,反正都是他們徐家供我的,不用白不用。
對了,如果有必要,我晚上無事時,可以去找你授課。還有,你現在住在哪里?如果有不方便,可以來我這里住...”
秦德威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才說了一句話,曾先生一下子就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趕緊打斷了曾先生,說出自己的想法:“我雖有心,怎奈母親不愿,當務之急是需要說服母親。等曾先生得了空,還請...”
曾先生轉身就走:“讀書乃至大事,還用等什么,現在就去找令堂。”
秦德威連忙跟上,心里直犯嘀咕,這曾先生怎么似乎比自己還心急?
一路話多,曾先生噓寒問暖,讓不習慣與人親近的秦德威很不適應。
眼看到了徐指揮家大門,秦德威沒資格帶人進去,只能拜托門子傳個話,喊母親出來說話。
大概周氏正在忙碌,等了好一會才從大門出來,狐疑的望著曾先生與秦德威。
曾先生上前一步,行個禮道:“小生數日不見周姐姐,心里...”
站在后面的秦德威猛烈咳嗽,被打斷的曾先生苦笑著拍了拍腦袋,想起今天還有正事,差點就忘了。
“今天小生來見周姐姐,是為了威哥兒的事情來的。”
周氏似乎有點不領情的說:“他的事情,與你有什么干系?”
曾先生就說:“今日在學堂,小生發現威哥兒天賦驚人,文學優長,是個上好的讀書種子。”
秦德威滿意的點了點頭,對的,就該這樣說。
為什么要請曾先生來勸母親,一來曾先生身份是族學老師,又是個秀才相公,說起讀書方面問題當然有可信度。
二來就是曾先生肯定會吹自己,就算為了討母親歡心也得吹自己!而且還是發自內心的那種。
“那又如何?”周氏的反應很冷淡,完全沒有別人家母親聽到兒子被夸獎后,那種興高采烈的樣子。
這讓秦德威十分奇怪,難道母親大人并不愛自己?
這不可能,想起母親大人對自己的各種關心,雖然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但關心也絕對不是假的!
曾先生也有點搞不懂了,他作為一個老師,只要對學生進行稱贊,家長沒有不高興的,哪有像周家姐姐這樣冷淡的?
但他肩負著約定,還得繼續說下去:“所以我看威哥兒可以走讀書這條路子,將來若有所成,不失為美談也。”
周氏突然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白凈臉龐氣的發紅,怒道:“好得很!你們一大一小,竟敢聯手起來糊弄我!”
秦德威和曾先生一起驚愕不已,這又什么情況?
周氏數落著兩人說:“當初算命的還說過呢,威哥兒乃是文曲星下凡狀元之命,現在又怎樣?連社學都讀不下去了。
你曾秀才的心思,我還能不懂么?說什么文學天賦,都是變著花樣討好我罷了!但這樣的諂媚之言,對威哥兒沒有半點好處的!”
“不,并非如此!”秦德威叫道。
周氏沒理睬兒子,對曾先生很失望的說:“我原本敬你曾秀才是個誠實君子,卻不料,你也學會了這等花言巧語。”
“不!并非如此!”曾先生欲哭無淚的叫道。他當然有自己的小算盤,畢竟愛情是自私的。
首先,稱贊秦德威能討好意中人,何樂不為?其次,秦德威如果跟著自己讀書,那以后可以更多接觸周氏。
第三,如果秦德威將來要考試,那周氏就必須要脫離奴籍,那他就有機會得手。
正可謂是一舉三得,所以曾秀才才如此積極的幫助秦德威。可是萬萬沒想到,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問題出在哪里?
因為愛情又是充滿猜疑的,周氏既然知道曾先生對自己有想法,那么曾先生的每一句話,每一次行動,都會用猜疑的目光去審視。
在這種“有罪推定”的審視下,曾先生的言行自然都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包括稱贊自己兒子天賦,當然就不能相信了。
秦德威扼腕長嘆,穿越以來,大多數真正接觸過自己的人,都認識到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特殊少年,為什么只有親媽對此視而不見?
曾先生垂頭喪氣,腳步沉重的離開了徐指揮家大門。秦德威愛莫能助,而且他也不可能主動提供幫助。
“你對曾先生到底怎么看?我覺得曾先生為人還不錯。”秦德威沒別的意思,只是單純很好奇,母親心里怎么看待曾先生的。
“很可惜,也只是人不錯罷了。”周氏淡淡的說,又有點不甘:“連名字都那么難聽!”
這是個很中年的回答,而中年人的愛情,是基于現實主義的創作。大明一線大都市的愛情,不能沒有米糧。
秦德威好奇的問:“名字又怎么了?”
周氏輕輕嘆口氣答道:“叫什么不好?偏偏叫險,你聽聽,險惡危險艱險,這是個好字么?”
秦德威詫異的想了下,居然還有人用險來取名?曾險?
不對!秦德威讀了幾遍這個名字,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同音字,曾銑?!
同時他腦子里冒出一句話:嘉靖二十七年,兵部侍郎、三邊總制曾銑與首輔夏言一起被腰斬于西市,時年五十,天下聞而冤之。
關鍵是還有一句:妻兒流放二千里...
再想想從揚州來的曾秀才,又是喜好看兵書,似乎與曾大帥很對得上號了。
而且還有個很明顯的特征標志,就是窮...
“你又發什么呆?”周氏見兒子突然一動不動。
幸虧現在只是嘉靖九年,秦德威回過神來,發自內心的說:“母親大人當真目光如炬,那個曾秀才確實有點險,我突然有點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