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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閱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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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憐卿從婆娑樹影里的席位竄了出來,穿過人群,走向主堂。此時別人再看到王美人,就完全沒有看笑話的意思了。

  就憑剛才詩稿落款里那個“王憐卿代書”,她今晚就不可能是笑話了,至于和一個破落小廝在一起鬼混的事情,那叫藝術個性。

  目送王美人登堂入室,聚集在詩稿那里的人群又紛紛議論起來,探討這首詩到底為什么能雀屏中選、獨占鰲頭。

  王逢元王公子也沒有走,站在人群里,一個字一個字的又看了一遍。他比誰都想弄清楚,問題出在哪里?

  有人議論道:“天中雙闕雙芙蓉,地上五樓五鳷鵲。應該是這一句景色寫得很好,很有精神!”

  王逢元的朋友不服氣,反駁道:“王吉山的大作我也看了,同樣景色,不比這個差!”吉山是王逢元的號,王吉山就是朋友對王逢元的稱呼。

  但此時王逢元只想大罵一句豬隊友,這是唯恐大家不想起他嗎?能不能別提到他了?

  輸得已經夠沒面子了,還要被拎出來鞭尸是幾個意思?

  又有人發議論道:“舊祖開國新衛霍,莫非玄機出在這一句?明著吹捧徐家,將徐家先祖比喻成衛青霍去病。

  這也算是別出心裁得新吹捧法式了,至少在下以前沒見過,主人家必定喜歡了。”

  王逢元另一個朋友更不服,帶著幾許義憤說:“王吉山大作我也看過,同樣吹捧了徐家,只是沒有這一句推陳出新而已!

  誠然要給主人家捧場,這是行規。但是詩詞要看整體,總不能因為王吉山大作里吹捧之句寫得不如這首好,就將這首定為第一?

  若是如此,堂上諸公大錯特錯,拿當逢迎拍馬當藝術標準,我替王吉山鳴冤不服!”

  王逢元恨不能把朋友們的嘴堵上,踏馬的這時候能不能不要再提我了?

  還一口一個大作,這是惡心誰呢?還敢代替我指責堂上大佬們,這真的是隊友嗎?

  心累,這屆朋友真不行,得考慮換一波人。

  “哈哈哈哈!”忽然有人大笑了幾聲,“爾等只在字里行間尋章摘句,豈不聞功夫在詩外乎?

  依我看來,此詩作者水平如何倒在其次,但其人洞察力才是機敏無雙!其中關竅,吾已了然!”

這個論調與眾不同,登時就吸引了不少人旁聽  卻見這個二十余歲得士子做了個羅圈揖,自我介紹道:“在下何良俊,松江府生員。初至南京,人生地不熟...”

  立刻有既懂事又性急的老司機叫道:“在下帶路!明日在秦淮河畫舫作東道,請何兄弟暢飲!”

  何良俊表示了下謝意,然后才繼續解說:“你們只看正文,但卻沒注意最關鍵一句在于序言么?

  思漢唐之音,又聞有明公來鎮南京,這一句才是要害!這句是寫給誰看的?是新來的王兵部浚川公!”

  這里所說的王兵部浚川公,就是前文提到過的新任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王廷相,號浚川,所以稱為浚川公,坐在主堂上首座的那位。

  被點撥了這么一下,眾人頓時若有所悟,頻頻點頭,是了是了,應該沒錯。

  王廷相可不僅僅是個高官,而且還是弘治、正德年間赫赫有名的復古派七才子之一,與文壇領袖李夢陽等人并列。

  而復古派的文學口號就是“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七才子之首李夢陽提出來的。

  了解這個背景后,再看序言那一句“思漢唐之音,又聞有明公來鎮南京”,眾人就頓悟了。

  這意思明擺著就是:以此詩向王尚書致敬么?

  “而且這句還有第二層意思!”何良俊見眾人消化了自己的觀點后,又一次闡發新論:“不知諸位可曾知道,上上個月,李空同公去世之事?”

  李夢陽號空同,所以空同公指的就是七才子之首李夢陽。

  “所以思漢唐之音,或許也可以解釋為追思李空同公。”何良俊說:“畢竟李空同公最著名的口號就是,文必秦漢和詩必盛唐。”

  于是眾人又頓悟了,復古派七才子之間可是至交知己,意氣相投的好兄弟,尤其李夢陽還是領袖人物。

  所以在李夢陽剛去世兩個月的時候,寫上這么一句“思漢唐之音”,能不讓王廷相有所感慨觸動?

  王廷相王尚書是主堂里最大的那個大佬,能讓他觸動一下,就相當于成功了一大半了!

  很多人不禁捶胸頓足,他們怎么就沒有這個洞察力?怎么就沒想到這茬?

  此時已經沒有別人議論了,何良俊儼然成了全場的中心,只有他還在大發議論:“你們后悔也沒用!

  就算你們寫出序言那兩句,但同時也要有筆力寫出搭配出色的詩體,如此才能前后呼應!

  既然前面寫了思漢唐之音,后面的詩就必須寫出漢唐氣韻!

  尤其第一句的金陵此日稱京洛,開篇漢唐氣息撲面而來,堪稱完美承接序言。而最后一句里的開國新衛霍,堪為畫龍點睛之語!”

  有人不恥下問:“這最后一句看似平平無奇,無非是拍馬逢迎,也能什么奧妙嗎?”

  何良俊立刻解讀說:“將徐公子祖上比喻成漢代衛青霍去病,這個很新奇,但很容易變成強行尬吹,這就落了下乘。

  而這首全詩充斥漢唐之風,嵌進衛霍就很合適,可謂是吹捧也吹出了新高度、新境界!

  而且還有更絕妙之處,我們在這里雅集,寫詩詞少不了要贊美主人家吧?但這首卻另辟蹊徑,直接贊美主人家的開基立業的祖宗。

  你說如果二選一的話,放著贊美祖宗的好詩詞不要,反而選擇那些贊美自己的,傳了出去,這孝道還要不要了?”

  眾人哄然大笑:“妙,妙論!”

  這閱讀理解做完,眾人都收獲了求知的快感。

  何良俊又回頭看了眼張貼的詩稿,喟然長嘆道:“此人才力超群,心思深邃,洞察世事,絕非常人也!他不為頭名,誰還配頭名?

  就算吾輩知道了他今晚的作詩思路,又能怎樣?我們能作出如此精密合理、如此具備設計感的詩詞嗎?

  說句我的真正感觸,我們是掏空心思搞創作,而他可能只是無聊之余的炫技而已!沒見此人連個名字都懶得署上嗎!”

  讀書人哪有幾個能輕易服氣別人的,眾人紛紛回應道:“也許只是妙手偶得而已,何兄弟言太過了!”

  秦德威偷偷的站在人群外圍,看著何良俊目瞪口呆,此人不去后世當中學語文老師或者語文教學參考書編輯就太可惜了。

  有些地方,他這個作者本尊也不知道還能如此解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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