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
  議事大殿;
  那團燒焦的肉泥就放在地上。
  鴉雀無聲。
  掌門坐在上首,其他長老分列兩旁,目光全部盯著那團肉泥。
  從柳平、道觀接引弟子、趕去的眾人口中,整件事情已經被來回說了不下二十遍。
  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在那種情形下,柳平出手殺人實乃最佳的選擇。
  但是——
  就這么毫不猶豫的把自己身邊最好的朋友殺了……這多少讓人對柳平的性格有了些許懷疑。
  按照一旁接引弟子的說法,包括柳平自己也承認,當時察覺不對,立刻就動了手,沒有絲毫猶豫。
  這也是他能一舉殺對方個措手不及的原因。
  但是——
  總讓人心中有些不舒服。
  在眾位長老身后,那些弟子們無聲的以目光交流,時不時望向柳平,目光中透著一股疏離。
  掌門終于睜開眼,說道:“事情已經明了,著梅長老即刻上報武盟,令他們派人來查探此妖邪真實身份。”
  “是!”一名長老朝掌門行了一禮,轉身便出了大殿。
  掌門環顧四周,只見眾弟子都盯著柳平看,不由暗嘆一口氣。
  “都散了吧。”他說道。
  人們無聲的離開了大殿,各自散去。
  須臾。
  大殿變得空曠,只剩下了掌門和柳平二人。
  “殺了他,心中可有什么愧疚?”掌門問。
  “沒有。”柳平道。
  “下手可有什么猶豫之處?”
  “沒有。”
  “回想起來,可覺得有任何做錯的地方?”
  “沒有。”
  “如果有一天,你師父我被寄生——”
  “放心,我會第一時間殺了你。”
  掌門站起身,走到那攤燒成黑灰的肉泥前,說道:“寄生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被寄生者務必痛苦,全身就像在承受千刀萬剮之刑,偏偏還只能眼睜睜看著寄生邪物用自己的身軀去作惡。”
  柳平靜靜聽著。
  掌門繼續道:“你做的沒錯,但日后恐怕會有不小的非議,如同數不勝數的蠅聲。”
  “蒼蠅數不勝數,但我并沒有時間去成為蠅拍。”柳平道。
  “那你會成為什么?”掌門問。
  “如果有一天,邪教崩滅,我希望那是出自我手。”柳平道。
  “這是你告慰亡者的方式么?”掌門問。
  “是的。”柳平道。
  他又嘆了口氣,在大殿中擺開拳架,打了一套拳法,神情間漸有些郁郁。
  “這是什么拳法?”掌門問。
  “徐勝師門那一脈的拳法,我答應他要把這門拳法傳下去,揚他師門一脈武學。”
  “……確實難,這拳法只有強身健體之功效。”掌門道。
  “算了,我慢慢想辦法。”柳平愁眉苦臉的道。
  掌門笑了笑,從懷中抽出薄薄一張紙頁,遞給柳平。
  “這是?”柳平問。
  “喚靈刀法第二式。”掌門道。
  “師父您不是不愿意教我嗎?”柳平詫異道。
  “哼,”掌門冷聲道:“還想替朋友揚他師門武學?有本事先把自己師門的名聲打出去!”
  “多謝師父。”
  柳平趕緊行禮,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頁紙張。
  掌門在一旁開口道:“此招比第一式難了數籌,你師父我當年也許苦學三年,才勉強可以施展出來。”
  “這么難?”柳平眉頭一挑。
  “當然,你需要戒躁戒躁,沉下心,好生琢磨,方可領悟其中精髓。”掌門道。
  “是。”柳平繼續讀著刀譜。
  一息。
  兩息。
  三息。
  他忽然開口道:“原來如此,第二式是這樣用的——”
  說著就要去摸腰間的佩刀。
  掌門眼皮子一跳,突然喝道:“練功也不看地方,回你寢處慢慢琢磨去!”
  柳平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對刀法有著太魔怔了,笑著抱拳道:“是!”
  他捧著那頁紙張很快便去了。
  他走后,大殿內只剩下了掌門一人。
  掌門終于松了口氣,小聲喃喃道:“為師才不會讓你當面打臉……”
  兩刻鐘后。
  寢房之中,柳平放下書頁。
  喚靈刀法——
  第一式,麒麟斬;
  第二式,鳳來儀。
  都是自己從不曾想過的招法,啟發很大。
  可見一個人的思路是有限的,而整個文明是無限的。
  這時,忽見桌上的燭火跳了跳。
  ——火法則來了。
  柳平一笑,問道:“這次又有什么事?”
  只見那燭火竟然輕飄飄的飛起來,落在他的手心中。
  一行燃燒的小字飛快浮現:
  “世界原始法則:火,已升階至‘初燃’階段。”
  “它已具備與本英靈操作界面接駁的力量。”
  “本次接駁耗時五個時辰。”
  “現已完成。”
  “本序列得到了當前世界原始法則的天然認可。”
  “當前身處之地為真實世界的上古時代。”
  “當前身處奇詭喚醒儀式。”
  “歷盡無數歲月,當前形勢是你唯一的覺醒機會。”
  “開始發布英靈的命運任務:”
  “唯一真相。”
  所有小字一收而去。
  柳平突然反應過來,忙問道:“等等!為什么是英靈的命運任務?”
  一行行燃燒小字再次浮現:
  “此刻。”
  “你已獲得鎮獄刀。”
  “鎮獄刀與四圣柱之鞘雖然暫時封印,但其中一種威能依然可以發揮作用——”
  “‘緘默’之下,奇詭儀式之中,本操作界面可以與你述說唯一真相:”
  “你即是需要覺醒的英靈。”
  “本操作界面即是你的唯一序列。”
  “你在生死間轉世流浪的時間已經太久,如今迎來了唯一機會。”
  所有小字飛快一收。
  黑暗中,漸漸有三團光芒隨之亮起,圍繞在柳平手掌中的火焰四周。
  一團森寒水霧、一朵金色耀光、一抹青色風影。
  又見一行行燃燒小字浮現:
  “四圣元素開始躁動。”
  “你的奇詭覺醒儀式已經步入正軌。”
  “秘密即將蘇醒。”
  “儀式的維系者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可以開始休息。”
  這是指水樹?
  ——看來她一直在暗中維持整個儀式。
  “儀式的維系者需要立刻做出選擇,要么退場,要么留下來成為秘密的見證者,并隨時準備承受秘密帶來的永滅風險——”
  “你需要跟她說清楚這件事。”
  柳平猛然抬頭望去。
  只見漂浮在半空的水樹也正望過來。
  她落在柳平身邊,注視著那三朵光芒,開口道:“沒想到你們世界的法則如此原始,只有最根本的地、水、火、風,真是讓人想不通啊……”
  “什么地方想不通?”柳平問。
  “如此原始的人族世界,為何會引起那種最麻煩的奇詭生命前來?它們應該完全不屑于征服這樣的世界啊。”水樹道。
  她滿臉疑惑的說下去:“它們明明那么強大,卻只是放出最基本的力量來征服這個世界……難道是怕引起其他存在的注意?”
  水樹猛然望向柳平。
  柳平面無表情,直面著她的目光道:“所以這里一定有秘密,你需要早做決定。”
  “我?做什么決定?”水樹笑道。
  “如果你想窺探這種秘密,就要做好時刻會被抹滅的準備,因為秘密總是伴隨著風險,特別是事關那種強大的奇詭存在。”柳平道。
  水樹斂去笑容,陷入沉默。
  時間漸漸流逝。
  她終于開口道:“柳平,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修行者,因為各種原因在永夜中醒來,然后一路探索時代過去的秘密,抵達了此刻。”柳平道。
  “不,這只是你這一世,我想知道你曾經在奇詭之中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柳平嘆了口氣,說道:“后面的事都是我的私事,如果你僅僅是想看著我死,那么為了安全起見,你還是離開吧。”
  水樹道:“我必須告訴你,在火之法則承認你之前,我都在全力支撐著整個奇詭儀式,無暇幫你做任何事。”
  “我完全知道,所以呢?”柳平問。
  “也許你不信,但一開始我之所以急著離去,是怕我復活的事引來了死敵的關注,而我說想看著你死,是已經被契約束縛,只能留下來,所以想在最后償還你的人情——”
  水樹顯得很焦躁。
  柳平卻輕輕點了點頭。
  在當時救下她后,她沒有對自己出手,而是立刻就要離去。
  只聽水樹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整個儀式走向平穩,按說我已經完成了契約,確實可以離去。”
  “是的。”柳平道。
  “但是我若離開此處神柱,回到奇詭的界限之上,依然將面臨死敵的追殺,我打不過他們。”水樹道。
  “這里也很危險。”柳平道。
  “對,我已經看到了那些蟲子,它們就算在奇詭之中,也沒有什么存在敢惹它們。”水樹道。
  柳平閉上嘴,只是看著她。
  現在是她做出最后抉擇的時刻了。
  “我——在奇詭之中,從來沒有人幫過我,原本已經戰斗至死,但你幫了我——”
  水樹在房間里來回走了一遍,毅然道:
  “我回去也沒有活路,倒不如賭一把!”
  她的身體開始散發出一輪迷蒙的光,這些光聚成圓形,在她身周具現成無數奇詭的符文。
  無邊的風與水光之中,她輕聲道:
  “作為儀式的發動者,我是沒有辦法參與到這個世界中來的,但我尚有一法可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戰友!”
  “你的條件。”柳平問。
  “與我并肩戰斗,能救我時,盡量救我一命。”水樹道。
  “沒問題。”柳平道。
  水樹雙手合在一起,低吟道:“至高的命運法則,我臣服在你腳下,獻上我所有的奇詭之力,請為我續上一條斷裂的命運之線,讓我棲身于此世界。”
  虛空中落下重重光影如畫屏,次第展現在她的面前。
  “這是干什么?”柳平問。
  “我要拋棄過去,成為這個世界的人了。”
  水樹看著柳平,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樣一來,我的敵人將再也找不到過去的我,但我也將成為無比脆弱的人類。”
  “就像我。”柳平道。
  “就像你。”
  “那么,希望我們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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