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定海侯府的大人都在為張曉琿的婚禮忙碌,這是老張家的頭等大事,接到圣旨當天張德源就發了加急電報回鄴城。
張老爺子像往日一樣在錦琿希望學堂前的銀杏大道上清掃落葉,后面跟著兩個村里年紀比張老爺子小十來歲的老頭子,這兩老頭明明可以下地干活,可日日都來跟他嘮嗑閑話,
就算農忙時他們也一日不落地過來,張老爺子趕他們去忙農活他們也不走,這會子也跟張老爺子一樣手上拿著大掃帚掃落葉。
從鄴城主道岔進莘莊的小道已經全部鋪上了水泥,鋪路的水泥制作簡單,莘莊如今已經成了鄴城的水泥制作大戶,有村里的泥瓦匠鄧叔領頭,
家家戶戶都能出工掙錢,水泥坊成了村辦企業。
這些水泥也不光能鋪路,
工部出了水泥標號文件,
什么樣的水泥能用在什么地方都寫的一清二楚,最好的水泥如今只有未來工業集團出產。
銀杏大道從錦琿希望學堂大門一直延伸到鄴城主道上,學堂里的道路也種了一排排的都是,當年張老爺子也不明白孫子孫女為何一定要種這銀杏樹,而且只種銀杏寧可空著也不摻雜其他樹種,但他知曉這倆孩子見識廣,便也幫著他們堅持。
如今他可算明白了,這銀杏樹雖說還未長成大樹,可一到十月便金燦燦的瞧著十分喜人,路過的人見了無不贊嘆,甚至還有人停下觀賞,可以想見這些銀杏樹長成大樹后是何等壯麗景象。
張老爺子像對待自己的孫子孫女一般愛護這些銀杏樹,大兒子一家離開鄴城去到京城,這么些年只有孫女回了莘莊一趟,
也僅住了一晚上,他嘴里不說,可心中又想著他們,
便每日都到這銀杏樹下走走,
仿佛這般便可與孫子孫女離得更近了一般。
學堂里的廣播大喇叭熟悉的曲子響了起來,伴隨著一個輕柔動聽的聲音,別人聽不出來,他可是能聽出這是他親孫女的聲音,就好似他能聽出那“八段錦”是他兒子的聲音一般,張老爺子臉上露出微笑,看向學堂的方向,孫女正說到“眼保健操開始”,他原本以為孫女每日都會說一遍這同樣的話,孫女二妞告訴他說是這是大妞姐提前錄下來每日播放一回。
在鄴城,錦琿希望學堂是最早用上電的場所,跟電報所同時安裝,只不過電報所是由官府安裝,錦琿希望學堂卻是由張家出錢安裝,那大喇叭也一樣,除了鄴城府衙附近就錦琿學堂這里有一個,因此張老爺子也用上了明晃晃的電燈,比知府大人用得還早,
但是張老爺子用得安心踏實,因為給他家安裝電燈的年輕小郎君告訴他,
這些好東西都是他大孫女瑛姐兒搗鼓出來的。
身后一道清脆的鈴聲響起,魯二叔轉頭看去,就見電報所的郵差騎著自行車趕來,因為張老爺子堅持不肯要下人,張德源就請了村里性情憨厚的兩對夫妻照看家里的三個老人,一對夫妻每個月給他們十兩銀子,這比年輕人出門做零工掙得都多得多,因此他們十分盡心盡力。
“老哥,郵差來了,是不是京城又來信了?”魯二叔拽拽張老爺子的衣袖。
村里就張老爺子收到的電報多,時不時的就有一封,有時候僅僅是孫子考試得了一個“優”也會有一封電報發回來報喜。
“多半是。”張老爺子表面淡定地說道,心里又升起了喜悅之情,京城來電報都是喜訊,讓他覺得這日子一日比一日更好。
“老爺子,喜事,大喜事啊!恭喜老爺子賀喜老爺子!”郵差遠遠就開始喊道,上一回郵差這般激動的還是大孫子被封“定海侯”,可上回也不是電報,都過了大半個月消息才傳到他這里。
這回又能是什么大喜事呢?
“皇上給定海侯賜婚,日子就定在十月初八,恭喜張老爺子!賀喜張老爺子!”郵差到了張老爺子面前下車,先給他拱手行了一禮,才小心地從郵袋里拿出電報紙。
張老爺子呆呆地看著郵差,好似沒聽懂郵差的話,直到魯二叔激動地拉著他的手大聲說道:“老哥,琿哥兒要成親了!皇上給琿哥兒賜婚了!”
另一個鄧三叔喜笑顏開說道:“恭喜張老哥!老哥這回要進京看孫媳婦去嘍!”
張老爺子這才確信自己沒聽錯,一下子老淚縱橫,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嗚”地哭起來——
這是他的大孫子啊!他還以為自己活不到看孫媳婦進門了,雖說大孫子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可他忙啊!聽說大乾海外的疆土都是他帶著人去要回來的,這是國家大事,他哪敢要他舍了這事先成個家讓他看孫媳婦啊!
可對于張老爺子來說,什么國家大事海外疆土都不如一個孫媳婦來得重要啊!
魯二叔和鄧三叔也跟著眼圈發紅,他們日日陪著老爺子,哪能不知曉他的心思呢?琿哥兒如今雖說風光無限,可那出海都是提著腦袋在干的事情,且琿哥兒也不光是老張家的琿哥兒,也是整個莘莊的琿哥兒,村里好些個年輕人都跟著他闖蕩呢!如今整個鄴城有哪個莊子有莘莊這般紅火?
他們也就由得張老爺子哭,郵差有些發愣,又想到張老爺子這是高興壞了,上回張小英雄封“定海侯”時也沒看到老爺子這般激動。
“電報上還說,讓老爺子不急著出發進京,京城會派人回來接您。”郵差對張老爺子說道,接收電報的許多人不認得字,他們做郵差的還需兼顧把電報紙上的話傳達清楚。
就在張老爺子接到電報的同時,由蕭十二親自領隊的三十名護衛騎著快馬從京城出發趕往鄴城,他們此行目的就是要護送鄴城的族親進京參加張曉琿的婚禮。
同時接到電報的還有張曉琿外祖父李書民,他正給一群學徒做針刺麻醉的講解,這針刺麻醉是外孫女兒傳給他的,說是曾有人通過針刺麻醉做開胸手術,病人在手術過程中還能吃橙子,后來還給他寄了不少這方面的書籍,雖說如今有麻醉劑,但他覺得這針刺麻醉亦大有可為,這麻醉劑總有缺貨的時候,且副作用也不小。
若是以往,他有了這針刺麻醉的技藝也藏著傳給兒子或者是個把學徒,但他現在想的不一樣了,好東西要多多的傳開才不致斷了傳承。
他不需要郵差幫他讀電報,這么些年過去了他越發肯定女兒女婿一家定是得了什么大造化,不然大外孫一個莊里土生土長的二愣子小子能懂得什么出海造武器呢?外孫女原本連字都不一定認得全的小娘子,竟然能搗鼓出如今安樂堂用著的電燈?
但女兒女婿不說,他也就裝著不知道,問都不多問他們一句。
接到電報他按捺著心中的喜悅,從頭到尾看了兩遍,“就這些?”他抬頭問道。
“就這些,恭喜李大夫。”送電報過來的電報所所長笑容滿面地說道,電報所跟安樂堂離得不遠,每次李書民有電報都是由他親自送過來。
“沒提新娘子是何人嗎?”李書民又問。
“沒提,您等京城來接的人到了就知曉了。”電報所的所長說道,同時心中也覺得疑惑,都提了是皇帝賜婚,怎么就不一起提新娘子的名字呢?
但是沒等接他們的人到鄴城,鄴城人人就都知道了張曉琿的新娘子是誰,到了第三日下晌的《新聞播報》中,大伙都聽到了關于張曉琿跟蕭元錦婚事的新聞,張曉瑛看到這則新聞通稿時很是無語,老皇帝為了動員大乾百姓移民不惜把孫女頂上了娛樂新聞頭條——
這條新聞里詳細講解了婚禮后續的安排,比如公主與定海侯成親后要前往三佛齊,因為定海侯乃是三佛齊國王,接下來就是三佛齊的地理氣候風土人情礦藏特產,順帶又介紹了南洋各島的情況,接著又宣傳大乾的移民優惠政策,最后還有各條航運線路的,妥妥的掛羊頭賣狗肉。
誰說古人不懂得宣傳造勢的?只要他們覺得有必要,老祖宗的身段也是很柔軟的。
可是莘莊就炸了鍋了。
公主啊!怎么琿哥兒媳婦竟然是公主?那他們還去不去京城參加喜宴啊!原本接到電報后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只要身子骨硬朗各個都在忙著準備跟老張家的人一起進京,電報上說了,莊子里鄉親們想去的都去,路費不用操心,一路上吃喝拉撒都有人安排,可新娘子是堂堂公主啊!他們去了……該怎么給新娘子見面禮?啥樣的見面禮在公主面前拿得出手?
老張家大堂里眾人心情復雜,既興奮又沮喪,想到公主嫁到他們莘莊興奮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可一想到要準備新娘見面禮大伙又蔫了。
“甭想了,便是把咱們莘莊都送給公主當見面禮她都不一定看得上,大伙就送些自己做的物件給公主就好,禮輕情意重。”張老爺子說道。
他并非從廣播里聽到大孫子的新娘子是公主的,“定海侯三佛齊國王”什么的,他老人家都沒跟自家大孫子聯系到一處,他只知曉孫子封了侯,至于是“定海侯”還是“鎮海侯”他一直也記不清楚,他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用著晚膳,兒媳婦當時驚得筷子都掉了,大伙飯都吃不下了,沒一會家里大堂就坐滿了人。
“可咱們這般的身份能跟公主同堂么?”有人底氣不足地問道。
是啊!他們只是普通平民,在貴人面前要自稱“草民”的,琿哥兒娶公主是因為他立了軍功封了侯,還是什么“三佛齊國王”,跟他們早就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大堂里一陣沉默。
“阿公,其實咱們以前跟公主已經同過堂了。”一道清脆的女孩聲音在大堂角落響起來,這是正在借大堂燈光在角落寫作業的二妞張曉玲,張老爺子一向節儉,雖然家里好幾個地方包括他自己屋子都安裝了電燈,但他只允許開大堂的電燈,平日村里不住宿的娃都會到他家大堂借光寫作業,現在這些娃們都被擠到角落去了。
“我等何時與公主同過堂?”有人疑惑地問道。
“公主到過咱們家,還來了兩回,一回是跟著大妞姐給村里人種牛痘那日回來的,還有一回是伯父考中解元家里吃席,她也來了,咱們的錦琿希望學堂的那個‘錦’字就是公主的閨名中的一個字,因為錦琿學堂最早建校時最大的一筆錢就是公主捐的。”二妞聲音脆生生說道。
他們學校的建校過程她在《校史》上看到了,以往大伙都沒注意學堂的名字是怎么來的,如今知曉了都恍然大悟。
莫非公主那會子就跟琿哥兒好上了么?因為那“錦琿”二字中的“琿”字大伙都知曉是琿哥兒的“琿”字啊!
可這學堂要建的時候琿哥兒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窮小子呢!還沒砍掉那北胡虜首的腦袋呢!誰能想到他有今日呢?若是如此,可見公主不是一個嫌貧愛富的人啊!
大伙心中又有底氣了,于是原定要跟著去京城的一個都沒落下。
在他們趕在婚期前十日到了離京城最近的一處驛館住下時,張曉琿帶著親兵趕到驛館迎接他們,給祖父母外祖父行過大禮后,魯老太劉桂花一人拉著張曉琿一邊胳膊老淚縱橫,聽說孫子帶兵出海,她們真是日日憂心,如今總算是見著活生生的孫子了,她們哪里還忍得住眼淚呢?
張曉琿一手攬著一個老太太,心中也是愧疚不已,自古忠孝兩難全,他這時候是深刻體驗到了。
驛館里的驛丞戰戰兢兢,不明白堂堂定海侯親自到廚房有何貴干,只能他說什么自己便做什么。
“有熱水么?”張曉琿問道。
“回定海侯,有熱水的,一會我讓驛卒給您送去。”驛丞答道,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必,給我兩個干凈的桶,我自己提走。”張曉琿說道。
隨后驛丞便看到張曉琿親自提著熱水送到祖父母外祖父房中給他們泡腳,這些活都是張曉琿進京前做熟了的,只有外祖父李書民沒這么被張曉琿伺候過,略微有些不自在。
“這些事情外祖父能自己做,琿哥兒你坐下。”李書民對正在把熱水從桶里倒進盆里的張曉琿說道。
“外祖父您趕路這么多日辛苦,我做這點事不算什么的。”張曉琿說道。
李書民默默地把腳放進熱水盆里,冷熱正好,他抬頭看著高大挺拔氣宇軒揚的外孫,默了一會問道:“琿哥兒,你自己可愿意尚公主?”
這是他自從知曉了張曉琿的媳婦兒是公主以后最擔心的問題,他在軍中多年,權貴們的心思多少也是了解的,像外孫這般的人才,誰不想牢牢抓在手里呢?怎么抓才能抓得最緊?那自然便是聯姻啊!
這回好了,皇帝賜婚,他不多想都不行,親閨女要給公主當婆婆,他想起來都替閨女頭疼。
“外祖父放心,是我自己向皇帝求娶公主的,公主人很好,娘生南瓜土豆時她也在產房接生,京城這三四年出生的孩子許多都是由她接生的。”張曉琿微笑說道。
李書民愣住了。
大外孫娶的究竟是公主還是穩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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