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二太太越發放聲大悲起來,她可憐的妞妞,她念了十幾年的心肝肉,此刻終于活生生的在自己的懷里,是熱乎的,會說話,會安慰自己了!
本來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情,可她此刻只想抱著妞妞大哭一場,將自己這些年來日夜不寐,輾轉反側的擔憂和絕望,一次性的發泄出來。
那幾個老太太派來的婆子,面面相覷,只覺得這樣實在不成個體統。
哪里有后宅的太太不在后院接待客人,跑到前頭門房這里的?
就算再急切,起碼也要在二門口不是?不然豈不是沒了規矩?
可她們也知道,就算借給她們十個膽子,都不敢跳出來指責二太太,畢竟這位可是牛人,當年因為兒女一死一丟,幾乎瘋魔,整個人瘋瘋癲癲的,那個時候除了兩位小少爺,顧家其他的人,就算老太太和老太爺,只要在二太太犯病的時候,那是見一個就撓一個。
就跟那失子的母狼一般,那眼睛都是通紅的,看任何人都跟看仇人一樣。
就是二爺,不知道被二太太撓了多少次,二爺如今手臂上還有一個深深的疤,就是當初二太太發病的時候咬的。
二爺當時的胳膊血流得打濕了半邊衣裳,老太太腿腳都軟了,差點沒嚇暈過去。
顧家上下,不管心里如何,可面上,真沒誰敢當面反駁二太太,就怕惹急了,她萬一又犯了瘋病,真對她們幾個動手了,她們去哪里說理去?
再是老太太身邊得臉的婆子,也是下人,沒得為了她們,去懲罰主子的道理吧?
可都堵在這門房,也著實不是個道理,沒法子,幾個婆子只得給跟著二太太身后的幾個丫頭婆子使眼色,示意她們上前勸說。
二房能留在二太太身邊的人,那自然都是一心向著她和兩個小主子,忠心耿耿的人。
先別說當年的事情,她們還對老太太一肚子怨氣呢,若不是她瞎折騰,能害得她們太太失去了小少爺,又丟了大姑娘么?
如今太太和大姑娘母女重逢,抱著哭一會子怎么了?有什么好催的?沒點眼里見!
因此都做看不到,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
幾個婆子沒法子,打頭的那個又略微等了等,才硬著頭皮開口:“二太太,這哪里有讓客人呆在門房的道理?還是請到后頭去吧?老太太那邊還等著呢——”
二太太聞言,頓時眼睛一橫,眼淚一收,開口就是:“什么客人?誰是客人?這是我閨女,顧家的姑娘,就是顧家的主子!怎么著,這做主子的在自家,想站哪里就站哪里,還用得著你們提醒?”
那婆子被懟了個沒臉,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來:“二太太冤枉老奴了,老奴不是這個意思,老奴也是一片好心,這除了這位姑娘,還有其他人外男呢——”
二太太連眼角風都懶得再給那婆子一點,只使了個眼色,就自她身邊的嬤嬤和丫頭上前去跟那幾個婆子掰扯。
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淚,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張春桃一番。
這一看,那才止住的眼淚又有些忍不住了。
心疼得都快要揪起來了。
方才這孩子還說自己過得好,這哪里是過得好的模樣?
頭發乍一看,是烏黑的,可是湊近了細看,那發梢處還發黃呢,雖然看著沒那么毛躁干枯了,可跟那她素日里見的別人家的閨女一比,就真正是黃毛丫頭了。
還有皮膚,雖然蓄養了一段時日,可多年的太陽的暴曬,到底留下了一些痕跡,膚色不夠白,也不夠勻稱。
更不用說,看到張春桃的一雙手,那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這哪里是一個女孩子家該有的手?
顧家就是二等的丫頭,手都比張春桃的要細膩好看些。
手指頭的關節比一般女孩子要粗大不說,上頭還布滿了各種傷痕,有燙傷,有刀傷,摸上去雖然沒有那么粗糙,可手心里的那些還沒有被養掉的厚厚的繭,就能說明一切了。
再看張春桃身上的衣裳,還不如他們家三等的仆婦丫頭穿的好呢,頭上插著兩樣首飾也粗糙樸素的很。
手腕上,手指頭上,更是一點配飾都看不到,實在寒素得讓人心疼。
一看就知道,這孩子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呢!
還是張春桃,見這二太太又要大哭的模樣,頭皮都發毛要炸了。
這面對那種刻薄的,不講道理的或者各種極品,張春桃收拾起來,那叫一個麻利,簡直是業務熟練。
可碰到二太太這種,抱著她就只會哭的人,她實在是沒辦法,這種陌生的洶涌的感情,她有些害怕,猶豫了一下,手足無措的建議:“要不,要不我等你哭好了再上門認親?”
一面心里還在感嘆,她本來是雄心勃勃上顧家來,打算今天來揭穿賀家大伯的丑惡嘴臉的。
沒想到,這還在顧家門口,就被顧家二太太的眼淚給打敗,想要打道回府了!
本來還在哭的顧家二太太,頓時一抹眼淚,閃電一般的抓住了張春桃的胳膊:“你是娘的妞妞,你不準走!就呆在娘身邊!誰敢帶你走!娘跟他拼命——”
說著這話的顧家二太太,眼神狠厲,如孤狼一般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大有誰敢跳出來,她就撲上去咬人的架勢。
當年的孩子被丟,已經成了二太太的夢魘,如今一聽說張春桃要走,幾乎又勾起了顧家二太太那些絕望黑暗的日子。
張春桃看顧家二太太這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穩定,忙哄道:“我不走,我不走!你別急,別急啊——”
后頭的二房的這些心腹婆子和丫頭,看這架勢,也唬了一跳,七手八腳的上前,“太太,這出來好半日了,也總不能讓大小姐一直站在門房是不是?咱們快些進去吧,老太太還等著呢——”
那個又勸:“可不是,太太,還得給兩位哥兒送信,說咱們家大姐兒找回來了呢——”
還有人想分散二太太的注意力:“太太,這還有大姐兒的幾位親人了,也不能怠慢了不是?”
七嘴八舌的,總算是將二太太的理智給喚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