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覺得這張春桃說話粗俗,居然說自己騙人。
可再一品,又有幾分竊喜來,這是夸自己好看?這鄉下來的丫頭,什么話都說,沒半分心眼的,先前還罵人呢,此刻夸自己好看,那肯定也是真心的了!忍不住就多了一點好感。
再往后聽,神色大變,這么說話豈不是冒犯了自家夫人?頓時又有些不忍,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她的臉看上去十分的詭異。
一時間屋里鴉雀無聲,大家都驚慌的看著上首端坐著的李氏。
尤其是那紅葉,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點惻隱之心,忙打斷了張春桃的話,看著是呵斥,實則是給張春桃提醒:“巖大奶奶,你混說什么?這可太失禮了,快給咱們夫人賠個不是——”
一邊還側著身子,給張春桃使眼色。
張春桃此刻戲精上身,哪里會聽紅葉的,當即一臉氣惱的瞪了紅葉一眼:“我們鄉下人都是直腸子,有啥說啥,!才不像你們城里人,有十七八個心眼子,盡會糊弄人列!先不說我那大伯,多大年紀了,一把胡子,滿臉褶子了,跟這仙女姐姐站一起,那明顯就是差了輩了!”
“再說了,我們家大伯那可是正經舉人老爺,讀書人!那都是有氣節的很,讀書人娶妻都要娶那賢惠的,納小老婆才挑顏色好年輕的呢!這位仙女姐姐,一看就人美心善,通身的氣派就不一般,就是做正宮皇后娘娘都使得的人材呢。”
“咱們偷偷私底下說哈,別讓我家大伯曉得!我瞅著,仙女姐姐這般人品才貌,我家大伯才配不上呢——”說完,還偷偷的看了看外面,好像生怕人聽到了。
紅葉無語了,這滿屋子都是人呢,還有你那大伯母呢,你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了,再偷偷摸摸左顧右盼的也沒用了呀。
倒是真有幾分替張春桃著急起來。
要知道這話,可是一下子就冒犯了兩個人,自家夫人的脾氣,自己曉得,那是最矜持自傲的一個人,就是在老爺面前,那都從來不低頭的,被一個鄉下丫頭這么說,那要是真惱了,可有得受了。
還有老爺,看著斯文,可他以一個姑爺的身份,能當李家半個家,就知道他也不是那吃素的了。
因著被張春桃那么真情實感的夸了一句,紅葉只能想著,實在不行,等事情過后,夫人沒那么生氣了,她在幫著說句好話,也算是結個善緣了。
滿屋子的丫頭婆子,也是大氣都不敢出,看著張春桃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憫。
張春桃還一副沒摸清楚狀況的模樣,眨巴著眼睛,著迷的看著李氏。
屋里一片靜默,然后噗嗤一聲輕笑打破了這寂靜。
大家都訝異地扭頭看了過去,就看見李氏素日里一貫淡漠的臉,此刻眼角彎彎,嘴角微翹,還露出兩個小梨渦來。
淡漠的李氏本身端莊高雅的氣質,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現在帶著笑,猶如冬雪初融,春回大地,整個人就多了幾分鮮活氣。
不說張春桃看呆了,就是李氏身邊伺候她多年的丫頭婆子,也傻眼了,多少年沒見過自家夫人這么笑過了?
尤其是紅葉,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才七八歲的時候就被小姐救了,小姐仁慈,買下她當粗使小丫頭,干些掃地擦窗戶跑腿的事情。
后來李氏嫁給了賀林,雖然是嫁人,可嫁人后,賀林和李氏一直都住在李家,所以伺候她的丫頭婆子也都沒變。
紅葉從粗使丫頭,一年一年熬資歷,熬到了一等丫頭,后頭又被給了賀林,做了通房丫頭。
這么些年下來,別人不知道,她卻隱約看出來幾分,自家大小姐,嫁人后,就沒怎么笑過,尤其是這些年,因為膝下無子,沒能給姑爺生下一兒半女,更是壓力巨大。
別人說起來都說夫人善妒,自己不能生,還不讓妾室丫頭生。
可紅葉知道,夫人從來都大度的很,姑爺身邊的妾室丫頭也不少了,也沒見別人生啊?要是姑爺一個子女都沒有也就罷了,還能說不是夫人的錯,可偏偏早年有個丫頭,還給姑爺生了個病病歪歪的大姐兒。
這就讓人拿住話柄了,好些喜歡嚼舌頭的,背地里就說是她們夫人心狠手辣,是看著那懷得是個大姐兒,才讓生下來呢,懷了兒子的都讓夫人給背地里下黑手給弄掉了。
蒼天可鑒!她們夫人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就連那些妾室丫頭,都是夫人主動給姑爺納的好嗎?就是大姐兒,若不是夫人心善仁慈,拿體己私房養著,能好端端的活到今天?
就連她給老爺當通房,也不過是為著夫人,想著大夫都說自己好生養,她要替夫人分憂,生下個一兒半女的,也免得外頭那起子小人再嚼舌根。
可不曾想,她伺候老爺這么些年,肚子也毫無動靜。夫人也曾說要擺酒納她當姨娘,可她不愿意,當了姨娘,就不能天天伺候夫人了,還是當丫頭的好!
她這一生,都是為了夫人而活,夫人難受,她也難受。
夫人高興,她比夫人還要高興!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鄉下丫頭怎么就合了夫人的眼緣,說了那些造次的話,不僅沒怪罪,還逗笑了夫人。
可只要能讓夫人笑,她心里就拿人當恩人看待。
琢磨著可能是夫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鄉下人,是個野趣,加上張春桃說話雖然粗俗了些,可帶著鄉野質樸之氣,直來直往的,倒是比家里這些人看著實誠吧。
當下看張春桃的眼色就熱切了許多,也不催著張春桃給李氏跪下了,一面使喚眼色,讓下頭丫頭上好茶和好點心上來,好讓張春桃多陪著李氏說說話,逗逗她開心也好 那李氏笑過之后,臉色也和緩了幾分,沖著張春桃招招手,示意她走過去。
張春桃走到李氏面前,李氏上下打量了兩眼,點點頭,然后讓張春桃在下首坐了,這才開口:“你是巖哥兒的媳婦?你們什么時候成親的?怎么沒給我們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