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的兩口鍋都燒著熱水,孟氏和賀娟她們自己洗自己的衣裳,張春桃是不會管的。
只管自己和賀巖洗了澡和頭發,將換下來的衣服,都用熱水泡著,把床單被褥也都拆了下來,準備一并都洗了。
年三十的下午,那河邊最是熱鬧。
女人們在河邊洗衣裳,雖然手凍得通紅,可大多都習慣了,大家都高高興興地,互相交流著八卦。
衣裳之類的張春桃能在家搓洗干凈,可這床單被褥,自然要去河邊洗,搓上皂角,拿棒槌捶打干幾遍,再放入河里投洗干凈,比在家里施展得開,也洗得更干凈。
因此等賀巖去后山祖墳上亮去了,張春桃也就抱著木盆棒槌和床單被褥去河邊了。
這河邊和是村里女人八卦的好地方,洗個衣裳,能聽一肚子的八卦回來。
張春桃去的時候,河邊已經有不少人了,看到她,都笑呵呵的打著招呼,也順便打量著她。
張春桃要去洗床單,自然是怎么簡單怎么來,棉襖外穿了一件灰色的罩衣,頭發也就是在炕沿上烤得七八成干了,松松的挽起,十分的清爽,并不顯得出挑。
氣色看起來也很不錯,比起剛嫁進來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有肉了,看著也是個耐看標志的小媳婦了。
村里的大部分女人對張春桃的印象都還挺不錯的,起碼比對孟氏和賀娟強。
就有賀家幾個嬸子和隔房的嫂子沖著張春桃招手,“巖哥兒媳婦,到這里,這個位置好。”
說著還特意給她騰出一個好位置,有一塊平坦的石頭,可以將床單被褥打濕了搓上皂角,也好用棒槌捶打。
張春桃笑著答應著就走了過去,嘴里還不落下的,將認識的嬸子和嫂子們都喊了一遍。
就是不太熟悉眼熟的,也都笑著點點頭。
才蹲下把床單被褥打濕,就有人已經開始搭話了:“巖哥兒媳婦,你這幾天在家做啥好吃的呢,那味道,怪香得,勾得我們家孩子總要往你們家跑,攔都攔不住——”
說話的也是個年輕的小媳婦子,她家住的算是離著賀家比較近了,起北風的時候,她家就在下風處,估摸著也確實是聞到香味了,才有這么一說。
不過當著這么些人,問這些話,也不見得是啥好意。
因此張春桃只抿嘴一笑,低頭將皂角往床單上抹,才不緊不慢的回答:“這大過年的,不也就是那些家常的東西,什么香腸臘肉,誰家都有的,那肉味可不就香么?誰家過年不做這個?難道嫂子家不做?”
“噗嗤——”就有人憋笑出聲了,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道:“他們家可舍不得,別人家再舍不得,過年也要割點肉給家里老人孩子開開葷,他們家那是一年到頭,肉不進門,哪里知道這肉香不香?”
張春桃一愣,旁邊賀家的一位堂嫂子就小聲的給她科普了一番。
原來這小媳婦是七里墩李家的,她嫁過來楊家村好幾年了,男人叫楊五根,家里排行第五。
這楊五根家是楊家村有名的糖公雞。
為啥叫糖公雞?不叫鐵公雞?因為鐵公雞是一毛不拔。
而糖公雞,是不僅不拔毛,還能把別人家的毛沾兩根回家那種。
其實他家五個兒子,從楊大根到楊五根,都能下地干活,也都是勤快人,除了種地,農閑的時候也是上山采山貨,去鎮上打零工。
家里娶的媳婦呢,也沒有干活偷奸耍滑的,都還算老實本分人。
按理說那家里日子應該過得很是不錯,起碼比村里大部人家要強些才是。
可偏偏,這楊家老爺子和老太太,是極為的摳門的一對夫妻,別人是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瓣來花,這一對夫妻,恨不得掰成八瓣來花。
家里的東西是能節省就節省,別人家是閑時吃稀,忙時吃干,閑的時候吃兩頓,忙的時候吃三頓。
楊家老太太當家,閑的時候,一天只有一頓,餓得不行了,小一點的孩子,只能拼命的灌水,灌個水飽。
大一點的會跑的孩子,就往山上跑,不管那酸果子,還是苦藤子,只要能吃的,都不放過,全往肚子里填。
別人家過年,就算再窮的人家,這一日借錢也要換點白面白米,一年到頭給孩子老人全家一點念想。
楊家這樣其實日子還過得去的,偏偏一年到頭,不是野菜稀飯,就是摻著野菜或者青菜的各種三合面的饃饃,這種所謂的三合面,只是說的好聽,其實就是黑面,里頭有那磨得稀碎的麩皮。
十分的粗糙,吃著就拉嗓子。
所以他家孩子,一個個都跟餓狼一般,看到吃的,眼睛都發綠。
村里辦席請酒都怕請他們家,為啥,他們家從來不給禮金,都是抓一把自家的菜干,或者一把黃豆,就恨不得全家老小都去吃的架勢。
而且他們一家子還不坐一個桌,都特別雞賊的分開到每個桌上。
只要一桌上有他們家一個人,那別人基本就沒想吃到什么菜了,幾乎是上一道菜,那家人就恨不得拿起盤子往喉嚨口里倒那種。
誰家經得起這樣折騰?因此倒是成了例,辦喜事是不請他們家的,怕被吃垮。
饒是這般,他們家孩子都還有個毛病,就喜歡尋那剛嫁到他們楊家村的新媳婦,知道誰家娶媳婦了,就三不五時在人家外頭守著,等著那新媳婦落單了,就去裝可憐,討要東西吃。
若是誰心軟給了第一次,后頭就被纏上了,三天兩頭的要。
好幾家的新媳婦開始不知道,看那孩子面黃肌瘦,可憐巴巴的,加上是新媳婦,被人攔著喊嬸子,也卻不過面子,多少給一點,然后被纏上了,到后來不給就被幾個孩子攔住又哭又嚎,撒潑打滾,不給不讓走。
其中一個新媳婦剛有了身子,被這些孩子推攘不小心摔了一跤,見了紅,差點孩子沒保住,這才鬧大被發現了。
新媳婦婆家哪里肯依,去那楊家要個說法,還被楊家老太太被噴回來,說什么小孩子不懂事,怎么能跟孩子計較?再說了,那孩子又沒掉,不還在肚子里么?莊戶人家的媳婦兒,哪里那么嬌貴?
要么就說,好歹是一個家族的,都是親戚,又是長輩,給點吃的喝的怎么了?難道不是應該的?這也值得上門來說?
反正就是蠻不講理,死不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