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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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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奚當時以手掩面,不忍看一臉八卦的皇帝,這睡不睡,除了當事人,別人哪能曉得。

  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鐵慈覺得這真是一個很好的禮物。

  他們一定會有與眾不同的美好愛情故事。

  鐵慈當即就命簡奚好好準備賀禮,并讓戚元思下次寄一幅姑娘小像來給她瞧瞧。

  因為戚元思信中向她請罪,說上次他查看地形時,進入沙漠西北角某處,她賜給他的懷表忽然一陣亂轉,出來之后就壞了,鐵慈特地又命簡奚再加一只表。

  想到這個姑娘,就想到呼音,上次丹野來信說呼音也主持建造一座書院,并派人去大乾學習,回來后她的書院也要招生,她建造了最為精致的院長書齋,時刻準備著搶人成功,金屋藏嬌。

  鐵慈感覺內心矛盾。

  從情感上,她衷心祝愿她能成功。

  從現實上,她的未來閣臣,可不想便宜了西戎。

  忽然她聽見喵喵喵的動靜,一開始還以為是雪團兒,但聲音有點不像,隨即雪團的聲音響起來了,聽著卻有點慘烈。

  小蟲子的聲音追了過來,“哎呀哎呀,你們怎么又打架了!別欺負我雪團啊!”

  白光一閃,雪團從簾子后躥出來,瑞祥殿曾經的一霸,看見鐵慈便撲了過來,喵喵喵一陣大叫,仿若告狀。

  小蟲子隨即一手拎著一只貓的頂瓜皮走了進來,看見鐵慈連忙行禮,笑道:“陛下,是新送來的幾只貓淘氣,群毆雪團兒。”

  隨即簾子擺動,一只貓龍行虎步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眼神犀利,神態冷酷地睨了鐵慈一眼。

  鐵慈:“……容易?”

  再一看小蟲子拎的那兩只,“容容?易易?”

  都長成大貓了,認不得了。

  簡奚笑道:“沈院監命人送來的,說三只貓越吃越多,他要養不起了,還請陛下允許貓歸原主。”

  鐵慈沉默半晌,幽幽道:“他是在暗示朕給他的俸祿太低了嗎?”

  簡奚:“……”

  鐵慈對容易招招手,道:“過來,小易易。”

  不知道為什么,簡奚忽然覺得這句小易易,陛下叫得有點古怪。

  容易蹲踞于地,睥睨待之。

  然后被鐵慈揣進懷中,擼了個貓毛亂飛。

  一開始容易還呼鐵慈,呼了兩下后看見雪團兒拼命往鐵慈懷里鉆,便不呼了,伸腳啪一下把雪團兒給踹下了鐵慈的膝蓋。

  鐵慈也沒在意,簡奚看見,不可思議瞪大眼睛。

  這貓是成精了嗎?

  禮物一樣樣看過去,簡奚心中漸漸也生出羨慕和欣喜。

  陛下到得今日,曾付出巨大的代價,但也確實收獲了無數知己。

  陛下的魅力無遠弗屆。

  畢竟,不是誰都能把自己的所有愛慕者追求者,都變成自己忠心耿耿的臣下的。

  雖然有的陛下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愛慕者。

  簡奚又拎過一個袋子,打開就散發出一股濃香,道:“田副將送來的,說牛肉干研制成功了,試過很多種配方,最終選定了這三種口味。方便面也做成了,第一批口味就是紅燒牛肉味的,正好他要去永平,順便帶去作為勞軍干糧,先送些來給陛下嘗嘗,并請陛下賜名。”

  鐵慈滿意地道:“這下朕夜里餓了可以不用驚動廚房了。既然以紅燒牛肉面作為主打,那就叫田師傅方便面吧。”

  她小時候吃過康師傅方便面紅燒牛肉味,驚為天人。不過師父說是垃圾食品,不讓她多吃。

  現在她可以盡情吃了,泡一包,煮一包,還有一包掰碎干吃。

  簡奚二話不說就寫了這名字給送出去了,還大贊這名字通俗好記,以小見大,親切質樸。

  反正在簡女官眼里,陛下樣樣都是好的,如果有哪里不夠好,那也是陛下謙虛。

  鐵慈難得有了興致,命人送水,親自泡面,和簡奚一人一碗方便面熱氣騰騰端在手上,才看向最后一個匣子。

  那個不起眼的匣子,放在層層疊疊的禮物最后,簡奚似乎把它忘記了,鐵慈也好像一眼都沒注意過,但是兩人都極有默契地等到夜深人靜,等到所有禮物都看過之后,才慢慢來拆它。

  鐵慈一手呼嚕著面條,一手端過匣子,將匣子小心地放遠了些,才打開蓋子。

  里頭也是幾卷書,但怎么看都不是孤本。

  藍底黑字,和當初《慈心傳》七八九卷盜版相似的裝幀。

  按例所有的東西,都要簡奚先檢查過,但這次簡奚沒有先伸手,鐵慈自己拿起來了。

  兩人都已經看見封皮了。

  《崇久帝起居注》。

  簡奚跟著鐵慈日久,知道那位大奉皇帝特立獨行,但此刻看見這明晃晃的封皮,也不禁一陣頭痛。

  起居注是記載帝王言行的秘史,專用于未來撰寫國史和帝王本紀,向來深藏于皇室宬,秘不外宣,就沒見過皇帝還在,就把自己的起居注當作禮物,送給敵國皇帝的。

  一共三卷,封皮上還注明了一二三。

  怎么,這還打算連載來著?

  鐵慈一邊吸著泡面,一邊隨手翻開一頁。

  上面寫著:“崇久元年七月,太妃邀集在京三品以上官邸之未嫁女,前往御花園賞荷,上議事畢,直趨而去……”

  鐵慈目光在那“直趨而去”上落了落,道:“大奉這寫起居注的是個人才,寥寥數字,便將他們皇帝急色模樣刻畫得淋漓盡致。”

  簡奚:“……”

  不是,您是怎么看出急色來的?

  臣倒是覺得您這句話把那什么也刻畫得淋漓盡致呢。

  寫起居注的想必是個好賣弄文字的,接下來不厭其煩地描述了各家小姐的美貌,重點說了通政使之女奚云的沉穩端莊可堪為一國之母的風儀,以及縣丞之女石小詞“溫醇尊貴,酷肖陛下故人”的容顏。

  鐵慈挑了挑眉。

  知道他有選秀,還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都什么年代了,還搞替身梗嗎?

  底下還有一大段,卻被墨筆惡狠狠地劃掉了。

  簡奚又在發呆。

  起居注意義非凡,她就沒聽說過還有能篡改的。

  以前不是還有傳說說某位皇帝想改起居注,起居舍人寧死不改,皇帝也只好放棄嗎?

  鐵慈看懂她神情,笑了笑。

  別的皇帝改不了,慕容翊一定能。

  生死威脅不了起居舍人,那么,家人呢?九族呢?

  這世上就沒有壓不了人的強權啊。

  底下一大段都被涂改了,她翻過一頁。

  這一頁開始,筆跡就換了,鳳翥龍翔,殺氣騰騰。

  赫然是某人的筆跡。

  某人寫道:“這酸儒唧唧歪歪,不懷好意,句句都在抹黑我。所以這起居注我奪回來了,以后這就是我親自寫的話本,我寫,你看,也好教你心服口服,認識我的文采。”

  鐵慈猛地偏頭,以免一口面條噴到尊貴的起居注上。

  簡奚早已端著她的面條走遠了。

  “賞荷宴是有的,我是去看過的,然后我把那個石小詞扔進了水里,寶太妃也扔了進去。天干物燥,給她們消消火。”

  “奚云我是問過她要不要做皇后,但我只是為了試探她的心地。皇后之位,這輩子除了你,誰也別想。”

  “如果你也不想,那么我做你的皇后也成。”

  鐵慈:“……”

  你想得倒美。

  接下來,慕容翊倒是規規矩矩,將他的施政方針,對臣子的管理,對百姓的安撫,設立的各種機構,日常吃喝拉撒都說了個巨細靡遺。

  甚至連某日肚子不好去了七次茅廁也要碎嘴。

  但鐵慈的注意力,放在了他的施政風格上,慢慢皺起了眉頭。

  和大奉那些老臣一樣,她覺得不合理,覺得矛盾不可思議。

  慕容翊愛撫百姓而苛待群臣,甚至殺戮將領,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歷朝帝皇,無不更加重視權貴階層,因為他們才是帝王施政的基礎,他們掌握了絕大多數的資源,是帝王真正依賴的群體。

  無數帝王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對權貴讓步甚至被掣肘。

  唯有慕容翊反其道而行。

  為什么?

  鐵慈心中隱隱不安,她示意簡奚過來看。

  等簡奚看完,也是一臉驚愕,鐵慈問她:“你怎么看?”

  簡奚想了半晌,輕聲道:“大奉皇帝向來心思古怪,常人難以揣摩。臣只是想,他是不是想做什么,所以所有施政,都是沖著這個方向去的。”

  鐵慈心中一跳。

  此時她已經看到第三卷,最后提到了剛剛發生的群臣和太妃勾結密謀逼宮事件,這也是第一次鐵慈以慕容翊視角,看到了該事件的詳細始末。

  她也讓簡奚看了,簡奚看完,愕然更深,道:“臣實在不明白大奉皇帝對臣下的處置。”

  很不合理。

  答應投誠的,卻最先殺了。

  明明為人正直,對他并無殺心的兩位忠臣御史大夫和大司空,卻處罰得最重,關進了最可怕的大獄。

  而且既然是謀逆之罪,一起殺了也無可厚非,為什么還要拋出誘餌,將臣子們分開處理?

  鐵慈聽了簡奚的疑問,沉思片刻道:“他在查看人心。”

  簡奚恍然。

  用一個“先出者活,后出者誅九族”的誘餌,來查看大臣們的反應,從而判斷出這群重臣的心地人品。

  “可是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難道他不想殺了敢于謀逆的人嗎?他明明那么……”

  簡奚把“暴虐”兩字吞回了肚里。

  “對,他不想殺。最起碼不想一起殺了,所以他測試出三六九等,再分別對待。”

  “為什么呢?”

  是啊,為什么呢?

  聯合先前的情形,鐵慈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想法,可她又不敢相信。

  真的是這樣嗎?

  慕容翊,事已至此,受創如此,你依舊在為當初的誓言努力嗎?

  為此殫精竭慮,手段用盡,不惜背負罵名,不惜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你是甚至連之后的事都在鋪路嗎?

  這叫我如何敢信,又如何敢不猜測。

  她拿著一本起居注,怔在了冬夜穿簾的風中,連容易在她腿上踩奶都沒發覺。

  簡奚有點不安地看著她。

  在陛下的臉上,她看見了極其復雜的情緒,震撼、感動、不敢置信、憐惜、心痛……如潮水在眉間翻卷輾轉,夜風吹散她的發,她按在頰邊的手指指尖雪白。

  像一尊在時光洪流中忽然醒傳,卻又因那不可思議的滄海桑田而癡了的神女。

  良久之后,她聽見陛下聲音輕而夢幻地道:“簡奚,我們也該做些事了。”

  簡奚立即道:“請陛下旨意。”

  鐵慈像是此刻才醒過神來,看著她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太過著急,徐圖緩之吧。簡奚,你一直負責著和盛都各處的聯系,稍后朕給你個大綱,你也編個話本,精心配上好詞好本,回頭交給各處花魁和妙辭社去傳唱。另外,多宣講宣講破鏡城,選些去過遼東的文人,寫些關于遼東的有意思的本子。還有,朕派人殺了大奉皇帝的母妃,已經報了先帝的仇,這事兒也可以再往天下擴散擴散。”

  簡奚領了命,見鐵慈一直有點神思不屬,怕她心思太重傷了身體,便岔開話題道:“臣近日常受太師之邀,去大乾學院講學。”

  這也是鐵慈同意她去的,增廣見聞,也給皇室找點存在感。

  “如何?”鐵慈將書收好,振作起精神問她。

  “學生們都非常敬重太師,每日都有學生前來求太師指點。學院里起了很多社,名字很多很奇怪,什么自由社,奮進社,少年強社,舊貌新顏社……”

  鐵慈抬頭看著她。

  “你在學院受歡迎嗎?”

  簡奚猶豫了一會,道:“一開始是受歡迎的,但是后來聽課的人便漸漸少了。大抵是臣說的那些詩書和朝政,不合他們的意吧。”

  “那什么合他們的意?”

  “臣有次去學院,正看見奮進社的社長在宣講,說些什么當前積弊待革,治重疾需用猛藥,我輩男兒學成文武藝,當為黎民不惜此身……底下學生們都激動得很。”簡奚道,“對了,丹霜姐姐當時也在臺下,聽說她也參加了奮進社,還是副社長呢。”

  鐵慈手一頓,道:“是嗎?”

  她將沒有吃完的泡面放在了一旁。

  簡奚看著她的神色,輕聲道:“陛下,開春后就要春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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