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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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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朝三慕四都低著眼看地面,連呼吸都放輕了。

  慕容翊一動不動,宛如雕像,似乎對這段話完全沒有反應。

  只素紗長袍的衣袖泛起輕微的漣漪。

  良久,他輕輕揮了揮手。

  朝三忙不迭地把奚云給請走了。

  太過實誠的人也很要命的。

  奚云跨過門檻,忽然回身,看著慕容翊誠懇地道:“臣女一生不愿矯飾,但為了陛下,為了這段臣女欣羨而不能得的愛情,臣女愿意努力一回。”

  慕容翊坐在大殿盡頭,垂著眼眸。

  直到慕四也離開,大殿里空無一人,他才輕輕道:“……抹不掉,撕不開,驅不了啊……”

  “……臣對陛下傾慕已久,今俯求于陛下階前,愿以此無用之身,求為陛下鸞侶。謹以白頭之約,共譜紅葉之盟。海枯石爛,生死不負。”

  金殿之上,容溥短短幾句話,便如巨石投河,炸得殿上每個人表情都變了。

  寶座之上,看奏章的鐵慈手頓了頓,半晌,緩緩抬頭看向階下的人。

  容溥微微躬身,雖處階下,身為臣屬,又是談這私密之事,神情卻不卑不亢。

  群臣騷動過后,卻大多眼睛放光,灼灼盯著鐵慈。

  有性子急的,就想趁熱打鐵了,卻被賀梓眼神止住。

  鐵慈發怔不過一瞬,隨即笑了笑,道:“這等私事,如何在這金殿之上便議了。”

  賀梓立即道:“陛下,天家無私事。”

  段延徳道:“陛下,皇朝無嗣,國父之選,早該操辦了。”

  鐵慈攥著奏章的手指,在這一霎忽然緊了緊。

  隨即她平淡地道:“朕尚在孝期。”

  “皇家不同于民間,從太祖皇帝起,就定了無需守孝三年,國祚綿延為重的規矩。”

  “朕今年年方二九。”

  “陛下,民間二九婦人,很多都有兩個孩子了。”

  鐵慈道:“民間二九婦人,沒有如山政務。”

  段延徳立即跪倒:“臣等愿朝乾夕惕,為陛下分憂。”

  群臣齊齊跪倒,非常誠懇地表示愿意夜夜加班,陛下大可把如山政務丟到一邊,專心結婚造娃。

  賀梓說得更加懇切:“陛下,現今民間對于重明宮一事,尚有物議,為免流言傷我皇家體面,陛下還是早定國父為好。”

  重明宮事變之后,關于慕容翊弒君的說法甚囂塵上,又有大奉自立,更加激起百姓仇恨。而鐵慈對于此事的態度,一直曖昧難明,百姓雖然極其愛戴她,但提及此事,難免有些非議,認為當初鐵慈迷戀美色,引狼入室,事后竟然沒有徹底決裂,似乎還有幾分牽念之意,如此,不僅不孝,且令人擔憂,怕女帝當真被情愛沖昏了頭,將來葬送了大乾了去。

  賀梓等人對此十分焦慮,都不愿這些罪名極重的非議,損傷了鐵慈的威望和統治。

  與今之計,只有及時定國父,才能早日堵住悠悠眾口。

  因此一眾大佬數次拜訪容溥,幾番曉以利害后,終于有了今日大殿求親之舉。

  金殿之上,鐵慈看著底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神情平靜。

  她道:“朕知道諸位愛卿好意,尤其難為容卿,為平物議,為全朕之聲名,不惜以自己一生作賠。”

  容溥立即抬頭,待要說什么,卻見鐵慈淡淡看過來。

  她眼神里無喜無悲,這樣盯著人的時候,令人感覺似乎撞上一片透明而冰冷的墻。

  那面令人碰壁的墻,無聲告訴他:到此為止,再往前一步,情分難全。

  他閉了閉眼,無聲一笑。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啊。

  但還是忍不住,放不下,氣不平。

  不等群臣再說什么,鐵慈擺了擺手,“朕知道你們擔憂什么。但很多事的解決方法,不是只有這一種,更不是以一個人一生幸福來作抵。”

  “陛下……”

  鐵慈已經起身,道:“關于重明之事,既然百姓覺得朕不孝,那朕就下罪己詔。”

  “陛下!”

  “陛下,萬萬不可啊!”

  “陛下,是那慕容翊欺君在先,狼子野心,如何能讓您擔了這一份罪孽去!”

  ”陛下,罪己詔不可輕下,否則千秋史冊,永銘恥辱啊!”

  “陛下,您一下罪己詔,百姓只怕更會認為您……回護奉逆……”

  殿堂上靜了靜。

  鐵慈停住腳,淡淡道:“禮部操持一下,三日后朕攜群臣于景山昭元殿拜祭,下罪己詔,昭告天下。”

  “陛下!”

  “退朝。”

  鐵慈的身影轉過屏風,群臣嗒然若喪。

  容溥立在殿中,看著那個毫無留戀消失于殿后的人影,極輕極輕地,吁出一口長氣。

  至明元年八月初三,皇帝攜群臣于景山拜祭先帝,下罪己詔。

  詔書中自承不孝,于先帝人生最后兩年,未曾承歡膝下,晨昏定省,疏于對先帝的關切。后于躍鯉書院大比之中罪在失察,令奸細潛入先帝身側,導致先帝崩于重明宮。詔書言辭懇切,稱:“天譴于上而朕不知,人怨于下而朕不明。”“上累于先帝,下負于黎庶”,“諸般慘狀,罪實在朕”。

  字字泣血,字字將自己罵個狗血淋頭。

  以至于當日大殿上逼著皇帝娶老公的群臣,跪在底下聽得滿頭冷汗,一臉慚愧,從此再也不敢逼婚。

  也聽的天下百姓目瞪口呆,直呼“不至于,不至于”。

  倒也有人想要渾水摸魚,說些煽風點火的話,奈何就在罪己詔頒布之前,盛都各茶樓酒肆,青樓楚館,都不約而同地說起當日重明事變之夜,盛都皇宮內外發生的各種事故。

  其中有武帝臨城,有高手群逼重明,有狄一葦城頭殺容氏,有西戎千里馳援,有賀梓越墻,有宮主一擔挑兩臣,有顧府藏尚書,有雪夜騎蛇,有戚府老夫人開中門舉牌迎敵,有李蘊成跪雪奉書,有童如石雪地畫框,有顧小小怒罵童如石,有蕭問柳大義滅親綁祖母上城頭,有國子監三千學子圍堵長明街,有容溥夜闖風雪,率三千學子堵蕭立衡,有蕭立衡脅迫容首輔,容首輔悍然炸街。

  還有陛下獨扛夜帝,重明喋血,以重傷之身,和同樣受傷的萍蹤郡主,兩個女子面對大批頂尖高手,硬是沒讓挾威而來的亂臣賊子進入重明宮一步。

  有陛下坐鎮重明,交聯西戎,布兵燕南,解救了盛都之危,也將南下的達延騎兵打回了老家。

  有陛下在危急時刻撥護衛出宮救護百姓。

  有陛下解決宮內危機之后,第一時間對著惡徒敞開宮門。

  有重明危解,盛都退兵之后,陛下憋了兩天的一口血噴紅了幔帳。

  當日重明之變,很多事都被封鎖,很多細節,百姓到今日方知。

  直到此時眾人才明白,原來那短短數日夜之間,盛都竟然比想象中更危機四伏,而危機四伏的盛都的各個角落,發生了這許多驚心動魄的事,出現了這許多精彩人物,忠臣良將,英烈義氣女子,大智慧勇擔當的少年郎。

  令人熱血沸騰,激蕩不休。

  而所有精彩人物,都來自于鐵慈的挖掘。所有光彩,都不能掩蓋女帝當初的光輝,沒有她的鎮定、強大、勇氣和堅持,沒有她巋然坐鎮于盛都風雪,再多精彩的瞬間和絕艷的人物,也沒有施展的舞臺,盛都會真的傾毀于一夜之間。

  無數人在茶樓砸了茶杯,無數人熱淚盈眶喝彩,無數書生匆匆推開板凳,趕回家奮筆疾書,要將這短短幾日的華彩,以一腔熱血和激越情懷立即歌頌。

  罪己詔被淹沒在這樣洶涌的群體情緒之中,如果有誰不識時務提一句皇帝不是,必然引起罵戰,頭破血流都不在少數。

  這讓原本因為罪己詔惴惴不安的群臣,松了一口氣,也嘆為觀止。

  陛下真是把握了最好的時機,也真是善知人心,善用輿論。

  在這樣強大的輿論氛圍之下,她罪己詔中所提到的所謂的自己的罪名,都成了她忍辱負重獨攬罪責至純至孝的明證。

  誰不知道先帝最后兩年她不在皇宮,是因為被放逐,被針對。

  誰不知道她那兩年,為了獲得力量,為了捍衛皇室保護先帝,一路艱難竭蹶,負傷無數。

  誰不知道重明事變,是所有她的敵人,在和她單打獨斗無法勝利的情形下,不得不卑鄙地聯合起來,用盡手段,做那驚天之局。

  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扛住了這些,扛住了那傾天之禍,戕心之痛。

  反手將敵人都打入塵埃。

  不負先帝,不負盛都,不負百姓,不負大乾。

  百姓心中有桿秤。

  同樣的事,發生在前面幾朝,自己恐怕早就是亡國奴了。

  罪己詔不僅沒有影響皇帝的聲望,還隱隱更上了一層樓。

  此事后不久,容溥便奏請回海右處理學院事宜。

  當初本就說好他是兼職,可以半年在書院,半年在盛都,鐵慈當即準了。

  丹野在一個月前被鐵慈趕走了,堂堂一個大王,國事不理,總賴在她這里做什么?

  丹野不肯走,墨野卻歡欣鼓舞,鐵慈直接把丹野的行李往墨野脖子上一系,又給丹野下了迷藥直接迷昏,扔上了墨野的背,讓兄弟倆趕緊圓潤地滾。

  墨野走的時候從丹野的屋子里扒拉出來一個包袱,扔到鐵慈腳下,鐵慈打開一看,是戚元思托丹野送來的禮物,丹野這貨,竟然一直藏著不肯代交。

  禮物是一方不規則的金塊,這意味著戚元思挖出了金礦,當真是個極好的禮物。

  另一個是一方小小的彩玉盆景,玉分多色,被雕琢成一束野花形狀,色澤明麗,光艷燦爛,戚元思在信上說,這也是翰里罕漠的出產的一種極品彩玉,數量不多,他帶人挖了許久才挖到這些,選出最好的,親磨雕刻出來的,目前尋到的都是小塊,只能雕野花,配不上陛下的雍容華貴,等以后尋到更大更好的,一定給陛下雕滿園牡丹。請陛下一定珍重身體,等到翰里罕漠引水成功,沙漠成萬頃良田,出黑油黃金,屆時陛下親自來看。

  鐵慈看了許久,心想朋友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寬慰和陪伴她。

  戚凌平叛有功,現在掌盛都全部防衛和軍隊,并封了安國侯,戚凌請求過調回戚元思,鐵慈也同意了,可戚元思自己不愿回來。

  他給父親寫信說,陛下失去了太多,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為陛下多做些事了。

  戚凌沒忍住,把這信呈給她看了。

  對上戚凌暗含期待的眼光,鐵慈也只能給戚府再加賞賜。

  別的,她給不了。

  就像今日大殿之上,對著容溥清凌凌又懇切的眼神,她也只能用眼神告訴他,到此為止。

  她這一生,就算不能再和慕容翊在一起,也絕不會再和任何人在一起了。

  有風越殿閣而來,微涼。

  她下意識抬頭,嗅著風中淺淺的涼意,心想,那一定是從遼東雪原上吹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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