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少年的一生,能夠有多長?
  十年?十五年,還是十八年?
  無論是哪個數字,對于黃聲來說,也不過就是他恍個神的工夫罷了,不提說不定就忘了。
  而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少年人短短的一生,也著實乏味得像一出看了許多遍的戲,來來去去、反反復復,總不過就是那些人間舊事:
  起初,是牙牙學語的嬌兒于父母膝前承歡,闔家歡喜、日子美滿;而后,便是家道中落、父死子弱,一家生活無著,只得寡母一人獨力支撐;再則,少年終于長成,發現自己身具血脈之力,欣喜若狂。
  可誰想,事無雙全,少年長大了,母親卻因操勞過度重病瀕死,藥石罔效。
  少年這才知道,人力再強也總有窮盡時,而他所掌握的療愈之能,也根本救不得母親的命。
  那是需要花費大筆錢財以補藥溫養才能治好的病,而少年無錢亦無勢,為救母親,他一家人連溫飽都成了問題。
  于是,這場戲便演到了黃聲最熟悉的那一幕:
  少年因情境所迫、遂鋌而走險,去海外訪仙問藥,以期求來一粒仙丹,為母親續命。
  “然則仙人……也有仙人的煩惱啊。”
  黃聲輕嘆了一聲,眉心印痕緩緩亮起。
  金色的雷電在他指間吞吐,如蛇游龍繞,引動著姜玉成體內淡青色的靈光。
  漸漸地,二人之間現出了幾許異象:
  有枯木生出嫩綠的新芽;有將死之人煥發生機;有干裂的大地被春雨滋潤;亦有破碎的天空在風云中彌合……
  淺淡的異象如浮光掠影,須臾便即散盡,點點溫潤的青光自焦玉成胸腹處飄出,被金雷一絲絲牽引著,飛入黃聲的手中。
  當最后一絲靈光被抽盡,黃聲的掌中已聚起了大團青靈,那靈光閃耀流轉著,漸漸幻化出了一棵樹。
  一棵翠綠的、夢幻般美麗的樹。
  冠蓋如云、枝繁葉茂,樹影搖曳著,每一片葉子皆蒼翠欲滴,仿佛沐著最燦爛的陽光,間或還能聽見一兩聲清脆的鳥啼,生機勃發。
  望向掌中碧綠青翠的小樹,黃聲卻是眉頭微皺,面色亦有些發沉。
  “只得這么一點水精么。”
  他“嘖”了一聲,搖了搖頭,手下動作卻分毫不慢,拋出一縷細細的金雷,向小樹的根部掃去。
  “滋啦——”
  燒灼之聲驟然響起,蒼翠的樹影立時顫抖起來,葉子成片掉落,枝桿也一點點枯萎了下去。
  那金色的雷電卻毫不留情,繼續炙烤著越變越小的翠樹,直到那樹影縮成了拳頭大小的一團青藍色靈光,金雷方才停息。
  黃聲舉起靈團,細細端詳。
  靈氣團滴溜溜圍著他的手掌打轉,外層散發著濃郁芬芳的草木氣息,內里則溫潤潔凈,水意氤氳,精華內斂。
  “罷了,能得一點是一點罷。”
  黃聲搖頭自語,從袖中取出一只玉盒,將那青藍光團收進其中,復又望向前方。
  坊市與天空已淡極近無,街巷中來往的人猶在走動,如鬼影現于鬼市,說不出地瘆人。
  焦玉成的身影,亦在其中。
  他已經與眾人一樣,變成了淡淡的影子,唯一的區別是,他的眼睛,仍舊鮮亮明晰。
  在他逐漸淡去的身影上,這雙眼睛亮得突兀,猶如憑空出現,望去十分怪異。
  “先生,莫忘了救我母親。”
  黃聲聽到了焦玉成的聲音。
  一如他淡去的身影,他的聲音也同樣地淺淡,哪怕那語聲中含著切盼與期許,亦幾乎無從分辨。
  “安心去罷。”黃聲溫和地看著他,又最后環顧了一下四周,嘆了口氣,腳步一轉,消失在了空氣里。
  坊市與焦玉成飛快地隱沒了下去,天空化作一片慘淡的灰,上面布滿了鱗片狀的細紋,一些藍色或青色的靈氣團在紋路間飛舞著,勾勒出了一道極為宏闊的輪廓。
  像是一根鎖鏈。
  鎖鏈的頂端有一枚龍頭巨鎖,龍目黑霧彌漫,龍口噴出玄火,威嚴中透著幾分邪異。
  而在鎖鏈的鱗紋之下,則浮著一個個虛幻的人影,他們中大多數皆穿著道袍,也有一些武夫打扮的,每個人皆是面泛青紫,雙目緊閉,瞧來就跟死了一樣。
  然而,彌漫在法陣中的兇機,卻影響不了外面的世界。
  竹離小院平靜且溫暖,掛滿果實的樹木在陽光下枝葉伸展,風色輕柔,干燥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
  黃聲立在樹下,定定地看著天空,數息后,方自袖中取出那只玉盒,訓開盒蓋。
  青藍色的靈氣團“嗖”地一聲便飛上半空,繞著莊院盤旋一遭,徑直飛向了北角。
  那里,亮起了一道冰藍色的光幕。
  光幕大到幾乎無邊,占據了整個北面的天空,大片美麗的冰晶如飄落的飛雪,將那枚靈氣團納入其中。
  “可惜了。”
  遙望著天空中不時落下的細碎冰晶,黃聲一臉地惋惜。
  他想起了洪波江偶遇的白發蛟妖。
  那蛟妖的身上蘊了一道極濃的水精氣息,有如長江大川般浩瀚,若是將之斬殺、取其精華,則大事早成,又何須花費這許多細碎工夫?
  可恨那野道蘇音壞了他的好事。
  黃聲眼角微瞇,目色陰冷。
  那日的情形,實則是極其兇險的(蘇音:巧了不是)。
  彼時的他,才布下一方江山陣圖,正逢雷印黯淡,無法使用,偏與那蛟妖巧遇,這才戰了多時。
  卻不想,那蛟妖才一落敗,野女冠便于突然現身,雖然一身修為十分低微,然其境界卻又高妙至極,舉手投足間竟暗合了一絲道意,更何況,她還與……“他”,扯上了關系。
  一念及此,黃聲的面色便越發地陰鷙。
  看起來,是“他”主動找上了蘇音,特意讓她來敗興來的。
  “不過是借了一分國運罷了,何至于此?”
  黃聲悻悻地說道,一掠衣袖,轉首望向東面。
  此時,細小的金色閃電正現于他的眼底,電光組合成了一個個極小的符箓。
  東面的天空也亮了起來,明黃色的光幕如一面碩大的金箔,灑下點點碎金般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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