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很長,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巷弄里的人家并不少,走不上幾步,便有一扇門戶,想必從前也是熱鬧的。
只是,如今這些人家都空著,院落中不見人跡,只有草木瘋長,那層層疊疊的葉簇與枝椏幾乎蓋滿了全部空間,除非風吹過,才能瞧見縫隙中露出的根須。
這些根須就如花壇里的那株山茶,已然自泥土中鉆了出來,遠遠看去,就像是地面上爬滿了蚯蚓。
還好蘇音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恐懼癥,否則她這會兒可能真要被這些形狀怪異的東西給嚇到。
越往前走,空氣便越是陰涼。
細細密密的雨絲落上石子路,將那些碎石洗得發亮,蘇音抬頭看向天空。
鉛云低垂,微風掠過雨幕,卷起一道道透明的漣漪。
雨其實并不大,可她的衣物卻已經濕了,而她此時的感覺也不像身處于秋天的江南街巷,反倒有種漫步在綿綿春雨中的感覺。
她并未因此而覺得歡喜,反倒微微蹙起了眉。
她聞到了一絲腥氣。
很淡,混雜在雨水和微風里,幾乎讓人錯以為那就是水汽或是土腥味。
然而,并不是。
那一絲氣息,是靈魂的味道。
蘇音腳步頓了頓,有點吃驚于自己這突如其來得出的結論。
她從不知靈魂居然也會有味道,可此時此刻,她的感知卻又無比清晰地告訴她:
對,靈魂它就是這個味兒。
蘇音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她雖然愛吃,可這玩意兒真不在她食譜上。
可她卻又斷定自己沒弄錯。
奇怪的悖論。
蘇音擰著眉心思忖著,驀地想起了昨晚。
這會不會和她“吃”掉的那些緋色光束——亦即信力——有關?
人類真誠的祈愿或禱告,說白了,其實就是來自于靈魂深處的一縷意念,而若照這般說來,蘇音可能還真就“嘗”過靈魂的味道,于是才有了此時的判斷。
嗯,約莫就是這么個邏輯吧。
蘇音很快便放棄思考,仰首看向眼前的門扉。
“云心靈研究所”的大門緊閉著,門頭上方垂落著萬千柳條,那翠綠的透明枝葉并不曾遮住這幾個字,可在蘇音的靈視中,卻有了種被什么東西擋住的感覺。
木輕云的真身,非常大。
這整條巷弄皆在那巨大柳蔭的護佑之下,而蘇音走來的這一路,也看到了那巨大的冠蓋虛影盤桓于小巷的上空。
然而,打從蘇音來到巷口時起,這樹影便一動不動地,柳條也筆直地向下掛,柳葉的葉尖更片片朝下,就跟死了一樣。
之所以是“像”而非“是”,是因為這巨樹生機猶在,且還十分旺盛,只不知為什么卻連片葉子都動不了。
這是成植物人了?
這好像也不對,木輕云她本身就是一棵植物,所以,她是變成成植物植物了?
各種各樣的想法冒了出來,蘇音連忙將之摁了回去,旋即閉上眼,聚集神念細細感知了一會兒。
咦,原來是這樣么?
她擰緊的眉頭松開,唇角含了一抹笑。
“今天本店歇業,客人過幾天再來吧。”一道熟悉的語聲響了起來。
是木輕云的聲音,那帶著書卷氣的音線極有辨識度。
蘇音張開雙眸,深深地吐納了一息。
還別說,這里的空氣還就真比別處香甜些,讓人如同置身于窗明幾凈的書房,目之所及、耳中所聞,盡是大雅之言、圣人之意。
“木大師,我有急事,請你開開門。”蘇音笑對著電子貓眼,仿佛沒聽見木輕云之前的拒客之語,又或是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態度。
說話時,她還輕輕按了幾下門鈴,眼底的笑意也越發地濃。
“抱歉,今天實在不成,過幾日再來罷。”
木門始終緊閉著,一如院中人咬死了的口風。
蘇音一臉“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表情,笑吟吟地掏出手機,撥通了木輕云的電話,隨后將手機緊貼在門扉上。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話筒里傳來了悅耳的電子合成音。
幾乎就在這聲音響起的一瞬,蘇音腳下的地面忽然蠕動了起來,就仿佛有巨蛹在地底翻滾。
然而,當她垂首看去時,地面已經恢復了平整,只有幾截斷落的白色根須,無力地躺在她的腳邊。
再一眨眼,那些根須“呼啦啦”隨風散去,眼前唯有細雨灑落。
蘇音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向視線投向遠處。
整條小巷的地底早已被龐大的根須填滿,碎石子的縫隙間填滿了這些根系。
只是,它的顏色和泥土的顏色完全一樣,僅憑肉眼并無法分辨,蘇音也是直到站在木輕云家門前時,才察覺到了地底的變化,進而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你人都在這兒,為什么不把手機打開呢?”她輕聲問道,將手機又往前送了送。
“我……我乏了,你還是速速……速速去罷。”
門里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幾分慌亂,當中還夾雜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就像是說話的人正手忙腳亂地做著別的事。
蘇音稍稍拔高了聲音道:“我真不知道你是誰,但我要告訴你,你假裝木輕云是沒用的。”
她將手機音量調到最大,在滾動播放的電子音中大聲道:“你看,你連她手機都打不開不是么?讓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開機密碼?”
門后的人似乎呆住了。
雖然蘇音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腳下的地面卻再度蠕動起來。
她低下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更多斷裂的根須。
它們的顏色是一種乳白色,很混濁,看上去已經失去了活力,轉眼間便化散在虛空里,而地面的蠕動亦隨即停止。
蘇音心中越發有了底,笑著道:“被我說中了吧?那我再問你,你會用手機么?”
門后的人依舊沉默,可地面卻第三次蠕動起來,程度相當之強烈,蘇音有種坐上海船的感覺。
若只有這些感覺倒也還好,可要命的是,成堆的蒼白根須也從地底下翻了上來,一股一股地扭轉著、絞纏著、擰巴著,從視覺效果來看,很像是大地在……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