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輕云沒說話,唇角的笑容依舊溫和而寧靜。
周振麟像是受到了鼓勵,又喝了一口熱茶,讓那暖暖的液體滑過喉嚨,才繼續說道:
“一周前,我突然就會偶爾……怎么說呢,就是……像是看走眼了一樣,偶爾會看到一個……一個很早就已經……嗯,已經過逝了的朋友。
我以為是沒休息好產生了幻覺,也有點害怕是沾了什么臟東西,我就把寺廟里請來的念珠、玉佩什么的都帶在身上,每天一到十點就準時上床。
但是,情況卻越來越嚴重了。三……三天前的晚上,我……我真的看到她了,真的大師您相信我。我真的看到她了。”
周振麟說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臉上甚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她……她就在我的枕頭邊上,就……就那么睡在我旁邊。我半夜醒過來一睜眼,就……就正好看到她的眼睛。
我當時腦子里都……都空了,整個人都僵在那里,連叫都叫不出來,聲音就像卡住了,身體也根本動不了,我……我就閉起眼睛拼命告訴我自己這是在做夢……這是在做夢……
可是,可是我再睜開眼時,她……她還在那里,她……她還對我笑,就像從前活著的時候那樣地對我笑。
我害怕極了,真的……真的怕得要死,我不知道怎么就……就突然又能動了,我就跑下床躲進了洗手間,然后給我經……給我朋友打電話求救。”
周振麟痙攣似地哆嗦著,捧在手里的茶杯搖晃起來,滾熱的茶水滴在手指上,他也像是沒感覺到,依舊死死地攥著杯子:
“我……我朋友知道我家的密碼,他們很快就趕到了,然后他們在我家找了一圈,說……說房間里沒有其他人,還說我一定是看錯了。
我就從洗手間出來了,可惠星……惠星她還在我的床上啊——她還在……還在我床邊躺著,他們卻都看不到她,只有我看得到,我甚至還……還……”
他牙具打戰,渾身都在顫抖,兩個眼睛驚恐地張大,像是重又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你是不是碰到她了?”
木輕云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緊不慢的音線,如一縷春風拂過耳畔。
周振麟一下子停止了顫抖。
溫暖舒適的感覺再一次包圍了他,似乎就連心里的恐懼也跟著減輕了些。
但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精神狀態也顯得非常萎靡,仿佛僅僅只是回憶那一晚的情景,便已經消耗掉了他全部的力氣。
“是的,我……我碰到她……我碰到惠星了。”
他死命想要壓抑住聲音里的驚遽,可卻并不成功,講述也變得斷斷續續起來:
“我告訴我的朋友,星星……嗯,我平常都叫她星星,她是我的初戀……中學的時候我們……好過一段兒,后來畢業了就……就沒在一起了。
我告訴他們,星星……惠星她就在那里,就在……就在我床上,可他們卻都說那里沒有人,還說一定是我太累了就產生了幻覺。
可,可那真的不是幻覺啊,我就跑過去指給他們看,結果不知道怎么就……就不小心碰到了星星的臉。”
他“呼、呼”地大口喘息著,整張臉都在神經質地抽搐:
“大師您知道么,星星她……她的臉還是……還是溫熱的,就像活人……真的,真的就像還活著一樣。
可他們全都碰不到她。我親眼看到他們的手從她的臉上和身上穿了過去。
我……我不知道怎么會這樣,我真的不知道……這沒道理,沒道理星星要來纏著我……她是得絕癥死的啊……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真的大師您相信我,我……我真的從來都沒害過她,從來沒有過……分手的時候我還很……很難過來著,我們是自然而然斷了聯系的,沒道理她要來纏著我……沒道理啊……沒道理啊……”
周振麟兩眼通紅、臉色慘白,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杯子里的茶水隨他的顫抖潑濺而出,順著指縫里“滴滴答答”落在了他的褲子上、沙發上,又慢慢沿著沙發滑向地板。
木輕云瞥眼瞧見,搭在沙發背上的手指動了動。
剎那間,滑向地板的水滴,停住了。
而后,水滴縮了回去。
不止如此,這水滴竟還反方向倒流回去,一路匯聚起那些散落在沙發上的茶水,凝成了一個小小的茶水團。
再之后,這個水團便一點點洇在了周振麟的褲子上,慢慢將他的褲子洇出了一片水漬。
而除了他身上這些水漬,沙發上、地板上,全都干干凈凈、纖塵不染。
木輕云煙霧般的眸子里現出滿意的神色,瞇了瞇眼,若無其事地蜷起手指。
“首先,王先生,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的觀點。”她施施然地啟唇道,纖白的手指在沙發背上輕點著,一派悠閑:
“你其實并沒有被初戀情人的鬼魂給纏上,恰恰相反,你才是那個纏住她的人。也正是因為你,她才會出現。”
言至此,她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阻住了周振麟欲開口相詢的意圖,緊接著又道:
“其次,你的初戀——就是那個叫惠星的姑娘——是不是齊耳短發、瓜子臉、雙眼皮大眼睛,下巴左側有顆痣,笑起來還有兩顆虎牙?”
她每說一個特征,周振麟的臉上便會多一些吃驚,待她說完,周振麟的表情已經不能用吃驚來形容了,而是一種扭曲變形的驚恐神情。
他的初戀惠星,就是這個長相!
可大師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大師見過她?
“她剛才一直就趴在你背上。”溫柔的語聲如水波,一點一點流入了周振麟的耳鼓。
他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整個人都僵了。
“我的……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振麟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他甚至都不確定那聲音是他發出來的,因為他的嘴已經不聽使喚了,他整個人也不像是他自己,而像是有另一個人在控制著他。
“是的,她一直趴在你的背上,你背著她走了進來。”
木輕云語聲閑淡,那語氣就像在說“你背著一袋大米走進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