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因為季淵的到來,四合小院很是熱鬧了一場。
季溶心下對“親閨女和她四叔更親密”這個事實暗暗吃醋,然而見到了季淵,卻委實也是很高興的,等季櫻他們鬧騰得夠本,又把這個弟弟拽進了書房,兄弟倆秉燭夜談大半宿,方才放他去休息。
也不知這季家四爺是哪里來的精神頭,一路舟車勞頓,覺也沒睡上兩個時辰,隔天卻照舊起了個大早。季櫻睡到自然醒,收拾停當從東廂房里出來的時候,正正瞧見他將阿偃堵在了院門口。
“是陸星垂的人吧?瞧著像他家長隨的風格。”
季淵還是一貫的憊懶樣,說話的時候,語氣天然帶點嘲諷。熟悉他的人曉得他向來如此,頭回見面的,卻難免被唬住,搞得多少有點緊張。
饒是阿偃這么個最能說會道的性子,冷不丁被他這么一嚇,心里也有點犯怵:“啊?”
“他是想給我們家小櫻兒當爹嗎,操心成這樣?”
季淵輕輕一笑:“既然將你給了小櫻兒,你自該跟著她,這會子一大早的卻是要往哪去?”
阿偃嘴唇囁嚅,結結巴巴地也不知說了句什么。
“辦事?辦什么事?是,她的確是個不消停的性子,在榕州瞎折騰也就罷了,這京城她人生地不熟的,還想搞幺蛾子?”
季淵淡淡一笑:“陸星垂將你留給她,便是讓你由著她胡鬧的?”
這話說的,就好像他已經知道自家那侄女在干什么了一樣。季櫻心下一凜,抬腳上前去,伸手毫不客氣地將季淵一推:“哪有您這么盤問人的?回頭再嚇著人家!”
說著話,沖阿偃一偏頭,那阿偃立時會意,轉頭便溜了出去。
“你不對勁。”
季淵也不急,那雙狹長的眸子似笑非笑打量了季櫻一眼,卻并未追問,眼見得阿偃已是跑出老遠去,索性另起一話頭:“季三姑娘今日可有事要忙?我記得上回來京城,對幾道本地風味的菜肴、點心留下了深刻印象,想再去嘗嘗,你若無事,可愿與我同往?”
新宅裝潢的事已交待清楚,阿偃也奉命去查從范文啟口中逃出來的線索了,這一時半會兒的,季櫻還真是沒什么事兒。她四叔提到個“吃”字,毫無意外地令得她頓時來了興趣,當下痛痛快快地應承了,抬腳就想走。
孰料叫岳嫂子又給抓了回去,摁在灶臺上老老實實地吃罷了早飯,這才給放出門。
季淵此番來京城,端的是輕車簡從,只帶了唐二一個,既管駕車,也兼顧照應他周全。考慮到連日來桑玉一直跟著自個兒東跑西顛,也夠累的,今日季櫻便將他留在了家里休息,只帶上了阿妙,坐著季淵的車,一并離了四合小院。
叔侄兩個這趟出門,純粹漫無目的地閑逛,瞧見有好玩的,便停下來瞧上一會兒,遇上感興趣的吃食,便買上一點慢慢兒地吃,琢磨著中午還得吃頓豐盛的,兩人誰都沒敢多吃,淺嘗輒止,一路從永安街,逛到了流芳街,走了一大圈,眼瞧著便到午時。
這流芳街一片,是整個京城酒樓飯館最集中的一處所在,也算是眾多鬧市區的一個。
“我記得這一帶,就有不少味道不錯的酒樓。”
季淵負著手與季櫻兩個并肩而行:“上回來,便嘗過一兩間,滋味直到今時今日還記得牢牢的,只我卻忘了那酒樓招牌是什么了,要不咱們隨便選一間?”
同榕州城各異的飯館食肆相比,京城的酒樓要規矩、沉穩得多,但凡叫得上名頭的,大都是二層小樓的規格,打外邊兒瞧,還真是差不太多。
季櫻四下里瞧了瞧林立的店鋪,無所謂地聳聳肩:“四叔做主就行,反正您請客,我一 個混吃混喝的,也不大好意思意見太多。”
“還真是坑叔沒商量?”
季淵扭過頭去瞥她一眼,仿佛無奈,低笑著搖了搖頭,也是隨性,抬起折扇來隨手一指,點中了左手邊一間酒樓:“就它了,要是不好吃,你可別……”
“季三小姐!”
他話還沒說完,另一側樓上,忽地傳來了一聲呼喚。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季櫻循著聲音望過去,就見右邊一間酒樓的二樓窗邊,溫映雪正沖她招手。
年輕姑娘害羞,光是揚聲喚季櫻,已是讓她有點不好意思了,臉頰微微地紅,卻是笑著的,瞧著很有兩分高興。
在她身畔,溫恒云也端坐在桌子后,露出頭臉和大半個肩膀來,神色和煦,沖著季櫻這邊略一點頭。
看起來,與他們兄妹同坐一桌的,應當還有第三人,只是從季櫻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那人剛好被擋住了,連個影子都瞧不見。
“季三小姐,你也來這里吃飯嗎?”
溫映雪眼睛亮得很,含笑問:“還真是巧,沒成想咱們在這兒遇上了。”
季櫻:“……”
怎么說呢,就很倒霉。
自打上回跟溫恒云說她腸胃不好,決不能在外面吃飯之后,這已經是第二回,叫溫恒云逮了個正著了。實在很難解釋啊……畢竟流芳街最多的便是酒樓,往這兒來的人,絕大部分都沖著吃,這大中午的,她總不能說,自個兒是來這兒買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的吧?
也真是邪,明明偌大的京城,怎么偏回回出來吃飯,就要與這溫恒云撞個正著?
委實尷尬得很,季櫻干脆也就沒直接回答溫映雪的問題,指了指她身畔的季淵:“我叔叔來了京城,我便陪他出來逛逛。”
溫和云為人溫和有禮,對著季淵輕輕地點了點頭。
溫映雪則要熱切得多,雖羞怯,卻是笑著發出邀請:“季三小姐,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呀?”
“溫大人公務繁忙,難得陪溫小姐一塊兒出來吃飯,我們便不叨擾了。”
季櫻含笑,很有禮貌地婉拒,對著他兄妹兩個行了個禮,扯著季淵,快步進了左手邊剛才選定的那間酒樓。
直到他們叔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酒樓門口,窗邊的溫恒云才將目光緩緩地收了回去。
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他看向坐在對面的人:“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