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剛送走一位,另一個便又找上門,還當真是一點喘氣兒的機會都不給人留。
眼瞧著便是午時,這平安湯里走動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匆匆吃完午飯跑來舒舒坦坦泡著的,也有趕了個大早,泡了大半天不愿走的,從池子里爬出來讓小伙計給他送點吃食,好隨便對付兩口繼續回湯池里。這許多人在迎客的大廳之中來來往往,個個兒都在說話,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掌柜的忙得腳不沾地,既要招呼客人,還得催著伙計們腿腳利索點,嗓子都喊劈了,冷不丁又被這翩翩的公子哥兒找上門,門口還堵了幾個女孩子瞧熱鬧,頓時腦袋都大了,抹抹一額頭汗,轉臉跟季櫻討主意:“三小姐,您看這兒實在是太亂了,要不你們去二爺書房里說話吧?也好清靜些。”
季櫻無可無不可,瞧見四下里實在亂哄哄的,也便點頭應了,含笑招呼那方才進門來的年輕男子往里去,自個兒落后了兩步,同那掌柜的走在一處。
“這位便是那‘簡記’酒坊的少東家。”
掌柜的將嗓音壓低了兩分,指指前頭那個一身清雅的少年:“年紀跟三小姐您也就差不離。他家酒坊原是他爹主事,只因年初突發急病,這一整年都纏綿病榻,家中又只他這一個兒子,萬般無奈之下,這才將買賣暫且交到了他手上,倒是個極有禮貌的主兒。”
“嗯,瞧得出。”
季櫻答應一聲。
關于這酒坊的事,她爹季溶昨晚并未同她提得太多,唯一給的一句準信兒就是“今年熏沐節不打算讓任何一間酒坊加入”,那便意味著,連個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這簡記酒坊的少東家,的確瞧著是個彬彬有禮的模樣,但這并不意味著此事就好解決。
別的暫且不提,單說這簡記吧,能在京城開上酒坊的,能是一般人?
本朝施行的酒政,是由國家統一管理酒曲,只將其售賣給經過遴選之后獲得資格的商戶,由他們來釀酒經營。而這樣的商戶,普天之下寥寥無幾。富庶如榕州城,尚且連一個有資格經營酒坊的商戶都無,而這簡記,既能在京城扎下根來,要么是背景關系強硬,要么便是實力卓然,無論哪一點,輕易都開罪不起。
“這軟面團,瞧著好揉捏,實則韌勁兒卻足得很,要我說啊,比那玉琢閣還要難對付些許。”
掌柜的在一旁憂心忡忡道:“也不知二爺今年在此事上為何如此執拗,一口咬定了,決計不讓酒坊參與。今日的事若實在推脫不掉,三小姐也千萬別太自責,您替二爺解決了一間玉琢閣,已然幫了大忙了,過會子在這位簡記的少東家跟前,倘使說不通,那就算了,只要別一口答應下來,剩下的事,您扔還給二爺便罷。”
說著還忍不住嘟囔:“也不知二爺是怎么想的,這樣棘手的事,竟真往您跟前丟。”
季櫻抿唇笑了一下,沒接他的話茬,腳下稍稍加快了些,趕上前去,將那位簡記少東家讓進書房之內。
論起來,季家這幾兄弟,除開老大季海之外,一個個兒還真都不是讀書的料。此間的書房里,書倒委實不老少,可實際上被翻看過的次數只怕屈指可數,同季淵在醉花間的書齋一樣,也是個用來和人談事以及偷懶躲清靜的所在。
“您來得不巧,熏沐節就在眼前,我父親實在事兒多得厲害,成日家在外頭奔波,來鋪子上的時間反而少之又少。”
入得書房內,季櫻便請那位簡少爺落了座,微笑與他寒暄:“也不知您的事急不急,要不,我讓人去尋一尋家父——然他整日在城中跑,現下我亦不清楚他在何處……”
“不不,不必了。”
那位姓簡的少東家同季櫻年紀相仿,說來也的確太年輕,舉手投足間,還帶了那么點靦腆。人才剛坐穩,聽季櫻如此說,忙抬起手來擺了擺,一臉局促:“季二爺為了熏沐節奔忙,怎好讓他為了我這么點子事再往回跑一趟?況且……”
他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季櫻一下,很不好意思的模樣:“您是季二爺的千金,方才不是說,有事情同你講也是一樣嗎?”
嗬,這委委屈屈一位放低身段的樣子,是個什么路數?
季櫻輕輕挑了一下眉,正要開口,一偏頭,卻見陸星垂和阿修兩個從外頭大廳里也跟了進來。
冷不丁來了人,倒把他倆給忘了,季櫻忙沖他二人笑笑:“哎呀,暖鍋怕是還得等上一會兒,你們若是餓了,先去吃點東西墊墊也使得。”
“不急。”
陸星垂緩聲道,入了書房,也不等季櫻開口請他,自顧自地找了張椅子坐下,轉頭將阿修喚到跟前,吩咐了一句甚么。阿修點頭答應得痛快,轉臉對季櫻嘿嘿一笑,利利索索地就出去了。
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自覺就坐下了?
季櫻睨陸星垂一眼,想著他在這里,反而更便當一些,便也沒多說什么,扭頭笑問那簡少爺:“您喝什么茶?”
“是了,我正要問呢!”掌柜的也在旁笑呵呵搭腔,“前幾回您來都急匆匆的,也沒能好生招待您。我們鋪子上固然比不得貴府,能入口的茶卻也還算有兩樣,您看……”
“我平常在家是吃慣芳蕊茶的,這茶難踅摸,不好麻煩你們,就隨意來一盞方山露芽吧。”
那簡少爺一臉給人添了麻煩似的抱歉,偏過頭去對掌柜的一笑。
原本他人就長得極好,雖是文弱了些,卻眉目清逸,因為人瘦的緣故,那一身月白梅枝紋的衫子在他身上,更顯得飄逸優雅,仿若謫仙。然而這態度雖溫和,口味卻還挺刁鉆,掌柜的臉上顯出一絲茫然來,打著哈哈道:“前兒新進的銀針不錯,我這就給您沏一盞來。”
只當是沒聽見“方山露芽”四個大字,垂著手退了出去。
“啊……那也行的。”
簡少爺一扭頭,只望見掌柜的一個背影,愕然了一瞬,回過神來,對季櫻彎起嘴角來:“不瞞季小姐,我今日來,正是為了那熏沐節的事。不知……”
話沒說完,坐在稍遠處的陸星垂忽地起身走了出去。不過須臾,卻又回來了,將手里的茶盞輕輕往季櫻跟前一擱。
推薦都市大神老施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