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夫人其人是個爽利潑辣的性子,但所謂的“潑辣”,只限于對三房人而言。
平素一大家子人在一處,不管季老太太交代給她什么事,她都干干脆脆地做完,卻從來不肯多走一步,也不知是為人謹慎,還是天性不愛攬事兒。
就譬如季櫻同季應之的那檔子事,由頭到尾,她不曾說過一個字,仿佛無論怎么處理都與她無關,唯有從不阻止季蘿與季櫻廝混這一點,能稍稍看出一星兒她的態度。
所以這會子她對著季潮言稱“與你何干”,季櫻絲毫不覺意外,只是有那么點好奇,她竟半分面子也不給季潮留,當著小輩兒,就這么呵斥起來。
更讓她佩服的是,大房人當真一點機會都不放過,好容易盼到家里回來了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頓時就利用上了。
“不是……”
季潮被季三夫人吼了一句,聲氣兒登時就軟了,轉頭好脾氣地賠笑:“今兒晌午大哥叫我吃酒來著,飯桌上同我提了提這個事兒,我看他那樣子,也是有些難以啟齒。想來不過是孩子們的口角,那二小子媳婦生頭一胎,男人不在身邊,我想了想,也怪不落忍的。”
季三夫人老實沒客氣地一個白眼翻過去:“所以我就說啊,與你何干?你啥都鬧不明白呢,瞎摻和什么?”
說著便哼笑一聲:“一大家子人,又不缺錢又不缺物,二小子不在,保不齊還更輕省些。一個嬰孩剛落地,他能知道甚么,他夜夜哭鬧,難不成是因為他爹不在?果然世人說得不假,一代不如一代,咱們蘿兒、成之,還有櫻兒,哪個不是缺爹少娘長起來的?輪到他們大房,就嬌貴成這樣了?”
三兩句話,說得季潮沒了言語。
可也沒錯啊,二房三房的孩子們都是懂事的年紀了,按理很需要當爹的在身旁教導著,可他與季家二爺常年在外,當真甚么忙也幫不上。
季蘿與季成之兩個還好些,好歹還有個娘在身邊陪伴、照應起居……
他看一眼季櫻——這還有個幼年失恃的呢,不也好端端長大了,還能干得自個兒開了鋪子做買賣,怎么到了大房,就成了天大的事兒?
“你說的也有理……”
頓了頓,季三爺點了點頭。
“什么叫也有理?跟你提這個,那才叫沒理呢。”
季三夫人斜睨他一眼:“還有,誰叫你又去吃酒來著?在外頭跑生意,已是三不五時便要同人吃酒應酬,回家這一個來月,合該好生將養,怎么你是泡進酒甕里起不來了?”
“大哥開了口,我也沒法子不是?”
季潮撓了撓后腦勺,一副沒脾氣的模樣:“就吃了兩杯……”
“不該你管的事你就別管,老太太鐵了心地要罰二小子,你不去同老太太掰扯,為什么來尋三丫頭說好話?”
季三夫人可不吃他服軟那一套,仍舊扯著她那大嗓門嚷嚷:“左不過是因為二房長輩不在家,打量著櫻兒臉皮薄,不好意思駁你這當叔叔的話。這豈不是欺負人?二小子做的那事,擱誰身上都咽不下那口氣,怎么的,難不成櫻兒就該生吞了下去?”
許是說得口干,她將面前的茶盞端起來便一飲而盡,忙中還有空贊上一聲:“這茶湯倒極提神!”
季潮被季三夫人數落到臉上,也沒覺著有什么丟份的,嘿嘿笑了兩聲:“你好好兒說,別嚷,回頭嗓子又該疼了。我實是聽了大哥說的那些,覺著有理……”
“有理什么有理?”
季三夫人將茶碗重重一頓:“你就是個墻頭草,哪邊你聽了都有理,怕是大哥也沒把事情實實在在與你說清楚吧?”
她看了季櫻一眼:“我也不是要護著誰,只是二小子那手段實在腌臜,我瞧不過眼去,罰去莊子兩年,還便宜他了呢!你打量著大哥為何找你?如今老太太一門心思地要罰二小子,四弟那邊更擺明了是護著櫻兒的,除開你,他也再找不到誰來做說客了,也就是你不長心眼,他跟你說你聽著也就是了,做什么還真來討人嫌?”
他兩個你來我往說了半天,季櫻反而竟閑了下來,扭頭去看看季蘿,便見她那二姐姐正用手托腮,笑嘻嘻看得興味十足,半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
“你還笑?”
她便湊過去低低道:“也不說勸勸?”
“勸什么?”
季蘿攏著嘴,小聲道,嗓子里憋著笑意:“我娘數落我爹這戲碼,我當真一輩子都看不厭。下回他倆再嚷嚷,我叫人請你去!”
這可真是……合著還有請人看她爹娘吵架的?
“我不說了還不行?”
季潮笑著搖搖頭:“是我考慮得不周全,這事兒我再不提了。”
又轉向季櫻:“三丫頭父親不在家,你哥哥性子軟些,怕是護不住你,若是有委屈,便同三叔說說,三叔不偏幫的。”
季櫻含笑應了聲:“是。”
“很不需要你,你別給人添堵就是你的功德了!”
季三夫人又是一個白眼翻上天,起了身,扯著他便走:“回去了回去了,早曉得你是要說這些,我才不許你來。”
季潮只來得及沖季櫻點點頭,便被拽出了屋,季蘿卻是期期艾艾的,往門邊一站,眼巴巴瞅她娘。
這意思季三夫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目光往季櫻臉上一溜,扔下一句“不許鬧得太晚”,自顧自拉著季三爺走了個沒影。
長輩離開,季蘿這才活泛了,大大咧咧地往季櫻床上仰面一躺:“累死了,我脊背都不敢塌下來一點,我娘要教訓我的!”
催著季櫻去看季潮帶回來的東西,又笑嘻嘻道:“先前二哥哥折騰那事的時候,我娘就說過,三妹妹你機靈,自個兒便把事情處理得很好,若非如此,她也是要說話的。”
“嗯。”
季櫻笑笑:“你替我回去謝謝三嬸。”
不想生事也好,真心替她著想也罷,反正季三夫人這一通操作,是替她省卻了不少麻煩,光是這一點,便很值得上一個“謝”字了。
眼瞧著便是晚飯時間,看季蘿這情形,今日必是又要賴著不走了。季櫻便琢磨讓阿妙去將兩人的飯菜一并端過來,還未出聲,卻見那丫頭急匆匆地打外邊兒進來了。
“阿修來過,聽說姑娘在忙,便同桑玉見了一面,這會子已是走了。”
阿妙行至季櫻跟前,低聲道:“說是明日便啟程,他便不來道別了。回來之后,他會留在榕州,還在許家住著,讓您若是需要人手,只管使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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