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連恩縮成一團,已經沒有人形了。
即便在這樣糟糕的環境下,他仍舊渴望活著出去。
然而隨著行刑日期的臨近,恐懼和求生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強烈。
開始怨忿那狐貍精為什么不來看望自己,給自己送好吃刷好感度什么的。
后來便只剩下渴望了,他眼巴巴地看著地牢入口,多希望她突然出現。
他每天在牢房里朝著空氣磕頭作揖,
求神明求諸天神佛救救他,他是被人陷害的…
這樣的舉動沒少換來其他獄友的毒打——就連最臭名昭著的惡人都看不下去了,丫的,說實在話,對方的證據比他的還要充足明白。
官府早已經查清楚,那酒里沒給他下料,
也沒人主動灌他,是他自個兒貪杯喝醉的。
有人親眼看到他壓在那丫鬟身上雙手掐著對方脖子…最為關鍵的是,地方官府辦理這種人命案子都會征求一下地方守護神的意見。
就算你說你被人什么精怪鬼物陷害了,
也會留下痕跡,地方神明也能查出來。
事實證明,沒有精怪鬼物在他身上施法的痕跡……
就這樣他還在那里嚷嚷冤枉?
還要讓諸天神佛還他公道?
真是好大張臉。
揍他丫的,這牢里也沒啥好玩的,每天有這免費沙包也算湊合。
“狐仙,狐仙大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還這么年輕,我不想死…”
“小小,你說過你就算用盡一切辦法都會來救我的,你就算豁出性命也會把我救出去的…你為什么言而無信”
“狐仙小小,我知道你肯定能聽到我的祈禱,求求你救我出去,你的大恩大德我感謝一輩子…”
……獄友看著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兒還在磕頭,不過現在不是求諸天神佛了,
而是求什么狐仙?
呵呵,
真是好笑,人家狐仙自個好好修煉不爽嗎?要來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救你?
他們覺得這個家伙肯定是瘋了,而且瘋的很徹底。
明天就是他行刑的日子,他們倒要看看會有哪個狐仙會用自己一生道行來救這么一個殺人犯。
畢竟現在有地方守護神把關,什么精怪鬼物都要守規矩才行,這牢房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晚上一切如常,第二天,他們發現那個瘋子縮在角落。
輕嗤,呸——
只是,當獄卒將這家伙帶出去時,他們仍舊覺得有些些…不一樣。
一個獄友: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馮連恩有些不一樣了?
另一個獄友:難怪呢,我就說剛才看他的時候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又一個:……他今天沒有磕頭作揖了。
眾人恍然。
……在馮連恩最痛苦絕望并發出最虔誠的懇求的時候,辛小小在當天晚上出現在牢房中。
馮連恩跪著抱著對方的腿,痛哭流涕,但對生的渴望放大到了極致。
“帶我走,求求你帶我走,讓我做什么都行……”
辛小小便說:“這里不僅有凡人的看守,
還有神明的神力覆蓋,我們根本走不出去。眼下只有一種辦法了……”
馮連恩急切地問:“什么辦法?只要能讓我出去,怎樣都行。”
辛小小滿臉悲戚和不舍:“馮郎,
我說過為了你我原意把這條命豁出去。你的案子沒有任何翻案的可能,你必死無疑,我說的這個辦法就是,必須讓一個人代替你去死…”
“讓誰代替我?”只要自己不死就行,其他人隨便死吧。
辛小小:“我不能讓任何人來代替你,那是違反天道的。只能由我……”
馮連恩稍微愣了下,“是不是這樣就能瞞過監斬和神明了?”
辛小小雖然早已知道對方的自私涼薄,但當她說出她代替他去死時,連一點點虛情假意惋惜都沒有,只關心的是能不能成功,他自己能不能出去。
心中冷笑,而面上依舊一副悲痛樣子,“只能瞞過凡間的監斬,至于神明,我只能請求……”
馮連恩連忙道:“那你快向神明請求啊,快啊,明天就是我的行刑日期了…那個,你放心,我會一輩子都記著你的好,我會給你立牌位,供奉香火,我還會讓我的子子孫孫都敬奉你……”
辛小小點點頭:“只是自此后我們可能永遠……”
馮連恩心中沒有半點不舍,當然,想到這狐貍仙替自己死了,以后肯定是沒有人為他打理家務賺錢了,是有些遺憾。不過大丈夫何患無妻,憑他的滿腹詩書樣貌……
打住打住,先穩定這個狐貍仙再說,萬一到時候對方不代替他了怎么辦。
于是馮連恩賭咒發誓,他永遠感恩對方救命恩情。
然后他就看到對方在牢房的墻壁上畫了一個圈,她對他說道:“你從這里出去就是外面的世界了,出去后你不能再用原來的身份了,不然還是會被官府抓到的,而我也白死了。還有…你的樣貌也會……”
馮連恩聽對方這么一說,心中大喜。
那肯聽對方細說,早就想逃離這個地獄了,于是不等對方說完就直接從墻壁上的圈鉆了出去。
而辛小小的聲音從身后悠悠傳來:“……改變……”
辛小小看著墻壁上消失的圓圈,身形一動,變成馮連恩的模樣。
感應到體內形成的靈魂終于舒出一口氣,就因為這一副身體的桎梏,讓她修煉一百多年都不能進階。
既然對方死纏著不放,挾恩以報,那便將這一身狐皮來償還他的“恩情”吧。
再來一百年,她也能走出一條靈修之路。
馮連恩迫不及待地鉆進圓圈,剛走兩步,周圍豁然開朗。
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衙門外,并且天已經大亮了。
行人從他旁邊經過也十分尋常,他連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打扮。
身上已經不是囚服,而是一件看起來十分臟污的破褂子…沒想到那辛小小想的還挺周到,他剛走得急,都沒來得及換衣裳。幸好對方讓他變換了樣子,否則肯定會被人識破報官的。
不一會,街上變得熱鬧起來,人們奔走相告,說今天要問斬一個殺人犯。
因為這里已經好幾年沒有出過這么兇惡的犯人了,所以需要游街,然后再拖去砍頭示眾,以儆效尤。
馮連恩很好奇,也跟著人群去看了。
他看到囚車里坐著一個人,正是他以前的樣子。
沒想到辛小小變幻得如此逼真,所有人都沒看出來。
辛小小像是感應到他的目光一樣,突然站了起來,雙手抓著囚車木棱直直地朝他的方向看來。
馮連恩心中一個激靈,畢竟做賊心虛,剎那間,他感覺那些圍觀的人群也順著辛小小的視線朝他看來,自己就像一條被剝了皮仍在案板上的黃鱔。
他連忙抬手遮住自己的臉,并往后面退去。
辛小小平靜地坐了下去。
游行完,馮連恩一直盯著劊子手砍下那顆頭顱,并確認那頭顱和軀體都沒有變成狐貍樣子,以及他的案子徹底了結才真正放心下來。
他終于松了一口氣,心中也生出些許感慨。
唉,若是沒有這無妄之災的話,他覺得他們一直在一起還是挺好的。
馮連恩現在沒有身份,原來的老宅也回不去了,聽說就在他出事不久家里遭了大火,什么都沒留下。
他現在只能乞討。
他自恃有些才華,想著去妓院給那些姑娘們寫點酸文,既能找到棲身之所又能混吃混喝,甚至還有免費的軟玉溫香…哪知他剛到門口就被趕了出來。
他絞盡腦汁說幾句酸話也沒人在乎,換來更多的嘲笑。
晚上又冷又餓,與野狗搶食,還被野狗完虐。
在某個饑寒交迫和身上傷口化膿,毒性攻心之下,馮連恩終于走到生命終點。
在臨死那一刻,他仿佛看到面前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辛小小,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他親眼看到她代替他被砍的頭?
所以,這一定是他臨死的幻覺。
可,可她旁邊站著的是…是楚立?!
沒錯,就是他,他正一臉冷笑地低頭看著他,說:“就算你拿捏住了把柄,就算你是天運之子,今天也是你的死期。”
什么把柄?什么天運之子?
他怎么聽不明白?
他對楚立充滿了怨忿,他懊悔當初不聽辛小小的話,而被對方陷害了。
他淪落至此都是拜對方所賜!
他想反駁,想痛罵,想……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感覺自己魂魄不受控制地離開身體,漂浮在空中,然后,那一直靜靜站著的辛小小突然撲了過來,張口一吸,便將他…吃掉了。
一道聲音幽幽地說:“就算當年那幾塊肉是恩情,可你卻承了我舍棄肉身的大恩,現在是你欠我的恩……那就用你靈魂來償還吧。”
楚立等對方將那縷魂魄煉化后,兩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此刻,一道問責令落到黃三的神室上。
神鬼勾結,縱容精怪擾亂人間秩序,坑陷凡人魂魄……
枔靖沒有親自坐鎮自己世界,那么按照規則神職體系以及世界就會暫時讓天道的法則之石進行托管。
一般來說并沒有什么,但在特殊情況就可能成為別人攻陷世界的契機。
這也是為什么當年玉蘭天庭遭逢大劫,先鋒小隊想找掌控者來開路,發了很多邀請函,沒有一個掌控者前來。
因為他們都要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坐鎮。
黃三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收到問責令。
這是要被送上殛神壇,徹底湮滅。
而發出這道問責令的并非神職體系,而是…主神石,也就是統領這一大片天庭的主規則之石。
怎么會這樣?
黃三感覺無比茫然,還有說不出的恐懼。
怎么突然間自己犯事兒了?要死了?
他連忙詢問其他神明,發現其中有一部分和他一樣,也收到了主規則之石傳來的問責令,令他們在三個周期之內主動前往殛神壇接受神罰。
聽這里面的意思,若是他們認罪態度良好,以及違反規則較輕的話,很快還能回來。
但,大家卻覺得這里面事情肯定不簡單。
對了,枔土地。
經過上次重整神職體系后已經幾十年沒看到枔土地了,一定是因為他們發現枔土地沒在,所以就拿他們開刀。
可,他們有一點想不通。
那就是發出問責令的是規則之石,難道…規則之石也被利用了?還是說被攻略出破綻了?
他們給枔土地發信息,沒有得到回信,說明對方處在不方便接收或者接收不到神職體系信息的情況。
當然,他們現在只是發的普通信息,并沒有走特殊通道的加密信息。
因為,如果他們猜想是對的,人家就是趁著枔土地不在來搞事情,那一定是對方確定枔土地陷在某個地方不能或者不方便出來,如果他們發加密信息,豈不是讓枔土地分心?
且不說對方能不能趕回來救他們,一旦分心,豈不是又要吃虧?
這些神明曾經都是非常弱小的普通精怪和魂魄,能修煉到現在的程度都是枔土地給他們的機會和平臺。
所以,他們在發出普通信息后就沒有再繼續“打擾”枔土地,而是積極地尋找被問責的原因,尋求破解之法……一個字,拖。
三個周期,就是三年。
土黃星三號神庭中。
福神,灶神,祿神,壽神坐在亭中,神情嚴肅,氣氛凝重。
灶神陸敬說道:“……沒想到那些家伙在我們世界里潛伏這么久,現在才爆發出來。這是瞅準了枔土地不在,拿守護神開刷,釜底抽薪啊。”
祿神:“他們用規則漏洞對付地方神明,然后又向我們發出邀請函,這是要把我們這個世界位面的神明抽空的節奏啊。”
壽神:“我也接到丹楓天庭的邀請,還說要給我晉升法則等級呢,呵。沒想到玉蘭天庭重新洗牌,還經歷過一次大劫后,仍舊有這么多內奸潛伏其中。”
祿神:“最難懂的就是人心啊,就算是法則之石也無法堪破,甚至會被利用。唉,也怪我沒有及時把這些人篩選出來,扣除他們的福祿,讓其從一出生就凄慘無比,免得攫取了這個世界的好處后還反過來坑陷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