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時看了她一眼,輕嘆出聲。
盧慧的拳頭捏得緊緊地,見池時同周羨看了過來,她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擦了一把眼淚,“我……我不哭……只有我一個人活著了,我不能哭。”
池時想要尋久樂,可見院子里空蕩蕩的,方才想起,今日要進宮,久樂沒有跟過來。
她走了過去,指了指自己的袖袋,“我想吃糖,你可以幫我掏一顆出來嗎?畢竟驗尸是一件體力活。”
盧慧不明所以,從她的袖袋里,掏出了一顆松子糖來。
“哦,我忘記了,我的手臟了,吃不了,給你吃吧。我們永州人,愛吃辣,這糖里放了很多辣子。你要是吃了,掉眼淚可別怪我。”
盧慧聰慧得緊,她將那糖往嘴中一塞,淚如雨下,“真辣,是我吃過的,最辣的糖。”
池時點了點頭,走回了尸體旁邊,“兇手當中,應該有會醫術之人,以金針刺穴,止住了死者。我之所以這么推斷,沒有說更簡單的,譬如用繩子捆綁。”
“乃是因為,一旦被捆綁之后,在尸體上,一定會留下痕跡,那就不大符合馬賊求財殺人的做法了。而且,宋仵作成名已久,針孔他老花眼了看不清楚,但是人有沒有被綁,他是一定能夠看出來的。”
“他們這么小心翼翼,就是不想這一具尸體同其他尸體有不同之處。砍頭也好,奪財也罷,都是為了偽裝成馬賊殺人的樣子。同京師不同,下面一個地方只有一個仵作。”
“宋正直一個人驗看二十三具尸體,每一具都是砍頭而亡,久而久之,很自然的就容易忽略特別之處。從這骨頭上,能看出來的,暫時就只有這么多了。”
周羨給了池時一個贊賞的眼神,“這個已經足夠了。”
池時一愣,瞬間了悟。這去屠殺盧家滿門的人,乃是京城人士,他們的手下之中,以金針刑訊的人,可不多。至少,周羨他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棺材放在外頭,被打濕了,沒有辦法再將尸體裝回去。周羨想著,拍了拍手,不一會兒,從屋子里便出來了一對中年的夫妻,“公子放心,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
周羨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還在落淚的盧慧。那對夫妻中的婦人,立馬上前,牽過了她的手,“好姑娘,咱們到后頭洗漱一二,等我家那口子將你阿爹重新斂了,你再在他的靈前給他磕幾個頭。”
從那“宋宅”驗尸出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不過天還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點兒日頭。
池時撩開馬車簾子,朝外看去。到了年三十下午,街上的人反而少了起來,一路行來,只見零星幾個人影。
“你就不問問,怎么有這么多奇怪的宅院,奇怪的手下?”
池時放下了簾子,很是驚訝,“這很多么?什么奇怪的宅院?不過是普通的民宅而已。手下……我家鋪子里的掌柜活計加起來排著隊,能從城南站到城北,這也算多?”
周羨捂住了臉,是我不該自取其辱。
池時眼眸一動,“趙蘭汀是未來的楚王妃嗎?她拿了我的披風,到現在都還沒有還,你跟她說一聲,她若是喜歡可以買了去,不還也不給錢,是個什么道理?”
周羨一聽,猛的站了起身,這馬車雖然好話,那也是坐人的,不是站人的,他又生得高,腦袋一下子撞到了馬車頂上,發出了嘭的一聲。
在外頭駕著馬車的常康,聽到里頭的響動,忙問道,“殿下,怎么回事,你被九爺打了嗎?”
周羨沒好氣的坐了下來,“要你管。”
“不是楚王妃,我一個說不定明日就要進棺材的人,要什么楚王妃?不過趙家是哥哥這一派的人。”他以前以為池時光懂驗尸,不懂那些彎彎繞繞。
最近相處方才發現,她很懂,只是懶得理會而已。
哪個朝堂沒有派系之爭?這大梁的朝廷,有站在張太后那邊的,有支持太皇太后一脈的,自然也有保皇派的。而趙家乃是支持他們兄弟的中流砥柱。
“而且,趙蘭汀實在是話太多了,嘰嘰喳喳個沒完,像是一只麻雀。你若是喜歡,我可以做個中人。”周羨說著,有些不自在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又覺得這種不自在很奇怪,便又生氣自己的氣來。
“哦,我只是想要她把披風還給我而已。我已經娶了妻了,虛目便是我的妻子。”
周羨啞然失笑,他生氣簡直太莫名其妙了,“虛目即便是個骷髏人,那也是個男子。哪里有娶男子為妻的道理?”
池時挑了挑眉,“有何不可?只要我樂意,便是死人我也能娶。”
池時說著,有些神往的看了看周羨的手。她之前在陳國公府,看到趙蘭汀的手,覺得她的手是最好看的,可今日一對比,還是周羨的手更美一些。
周羨被她看得心里發毛,有些結巴起來,“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反正你也快死了。人死了之后呢……”
周羨又是猛的站了起身,“你想跟我冥婚?娶我為妻?”
又是嘭的一聲,馬車外得常康,驚呼出聲,“九爺您打輕點,千萬別打臉,咱們還要進宮呢!”
池時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猛烈得咳嗽起來。
這回是她輸了!輸了給周羨的自我拔高!她只是看上了那雙手而已!
周羨捂著腦袋,臉紅成了番茄,他拿著鵝毛扇,扇出了小碎步的架勢,好似扇得快一些,就能夠把他剛才說的腦殼進水的話,給抹掉一樣。
他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早上喝茶喝醉了,你信么?”
池時鄙視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我信,醉得不輕!”
因為池時動作比預想中快了許多,楚王府的馬車進宮時,時間恰恰好,正是進宮的人格外多的時候,馬車在那宮門口,排起了長隊。
周羨倒是也沒有使用楚王的特權,直奔進去,乖乖的排在了后面。
“一會兒進宮之后,我自有事要辦。有人會引你去大殿,你就坐在沈觀瀾一起。他雖然性情古怪,卻最是護短,若是有人為難你,他定是會出手相護。”
池時點了點頭,“嗯,知道了,暫時頂替你背鍋的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