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平恍惚的點了點頭。
雖然他依舊是沒有看出來,可是,他知道,池時是按照這些孩子的死亡時間順序,將他們擺放的。
最近的是張小年,再往上是那個被誤當做張小年的雜耍小女孩兒。
先前池時看過的那個年紀很小的小童,則是第一個,那孩子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你怎么可以看出來,他們是什么時候死的呢?”池平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問道。
池時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一眼池平,“池家每個仵作都有的,池氏要義,你若是認真讀過了,便不會問我這個問題。”
“一根骨頭,剛放在那里,同放了一年半載,三年五載,所呈現出來的樣子,是不一樣的。在冰里,在水里,在土地,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也會讓它生出不同的變化。”
這些東西若是說起來,池時覺得,幾日幾夜也是說不完的。
池平手一緊,低聲喃語道,“池氏要義啊……”
他說著,轉過頭去,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池時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頭,又低下了頭去,“死者頭部遭受重擊,不是從身后襲擊的,而是面對面,正面襲擊的。用了很大的力氣,頭被砸破了。”
“但是,這不是這孩子的致命傷口。致命傷,同之前看的五號死者,是一樣的。在他的胸骨處,有刀劃過的痕跡。兇手用刀刺穿了孩子的心臟。”
“是面對面的時候,把孩子打暈了,然后用刀扎的么?一般情況下,不應該背后偷襲?”周羨聽著,忍不住插嘴道。
“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面對面的。比如說孩子在前面走的時候,兇手在后頭跟著。但是這孩子年紀不小了,發現了身后之人,回過頭去的時候,被人用鈍器擊打頭部。”
“打暈了之后,拖上了船,然后到了兇手固定的拋尸地點,將孩子扎死,用紅繩子捆住。這紅繩捆得十分的緊,人扔下去的時候,就像是粽子一般。”
“不然的話,尸體腐爛變成骨頭之后,會變小一些,水沖刷來沖刷去,極有可能將紅線沖走。可是所有孩子身上的紅線,都還在。”
池時說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這孩子的左腿上,有一道舊的刀痕,看上去,這個高度,應該是鐮刀之類的利器,割傷的。”
池時的話音剛落,張小年的母親錢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她一把撲倒了那最后一具尸體跟前,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個是我們小年對不對?雖然夫子免了束脩,但是筆墨紙硯都貴得很。”
“還有書,小年很想看書,可我哪里買得起?他的同窗,父親是秀才,家中有好些書。小年便替那家人割豬草,換書來看。要割很久,才能看一會兒書。”
“有一回,他割得太猛,割傷了自己的腳。被池仵作發現了,送他去看了郎中。池仵作是個好人,他叫小年不要割草了,去他那里看書……”
“還說那書,是他兒子看過的,他兒子去世了,這些書也就不要了。等小年讀書有了進益,就把這書,送給他。這就是小年,這是我的小年啊……為什么,小年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是誰這么狠心,為什么要殺掉他?”
“他阿爹死得早,族人都欺負我們。小年,我只有小年啊,這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他同我說,阿娘,小年一定好好讀書,這樣你就不用出攤了,那些人,也不敢來欺負我們了……”
“小年……娘的小年啊……”
周羨紅了眼睛,他抬手一扶,將錢氏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再看池時,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適才看的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表演。他無語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這個鐵石心腸的家伙,還說他是面癱。
池時像是有感應似的,回過頭去,鄙視的看了一眼周羨。
面癱也比你在人靈堂上微笑的好。
周羨笑容一僵,他發誓,他絕對看懂了池時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要表達的意思!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可疑痕跡。這身上的紅繩。”
池時伸出手去,扯了一截紅繩下來。其他孩子身上的繩子,在水中泡的時間太久,褪色得厲害。只有張小年身上的,還新得很。
她拿起紅繩,掏出了一根火折子,燒了燒,然后又將火吹滅了。
“這繩子,不是一般尋常百姓用的縫衣的粗線,也不是廟宇里慣用的紅繩。這是絲線。一般來說,繡娘用來繡花,亦或者是織娘用來織綢緞……”
周羨走了過來,接過池時手中燒剩下的線,對著光亮看了看,即便只是一小節兒,也能看得出,這線的光澤度,十分的好。
“所以,兇手很有可能是女子,甚至說是富貴人家的女子。”
池時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有這個可能。但也未必。”
“繡娘織娘,并不富貴,可也經常使用這些線,賣絲線的小販,不是女子,可也挑著兩籮筐東西,四處晃悠。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有先入為主的想法。”
池時說著,看向了其他的孩子,“除了第一個孩子,那孩子乃是中毒身亡,身上沒有一點傷痕之外啊,其他的人,死因應該都是被人用亂刀捅死的。”
“我們明顯可以看到,兇手扎人的手法,越來越準,刀痕變得集中,骨頭上的傷痕也在變少。他很冷靜,也在不斷的成長。”
“這個兇手,他是不會停止殺人的。若是不找到他,他還會殺死更多的孩子。”
周羨的手緊了緊,“咱們貼個告示,看看有沒有人前來認尸。沒有道理,孩子不見了,沒有人報官的。他們興許同陳縣令一樣,以為孩子貪玩,被水沖走了,可誰知道……”
“根本不是落水了,而且被人給殺死了。”
他說著,突然靈光一閃,“還有船。張小年失蹤的時候,說不定有人瞧見過,有船在那一塊兒,出沒過。兇手為什么要選擇那個地方呢,那里有什么深意?”
池時一愣,拔腿就沖了出去,她一跑動,頭上的布巾子掉落了下來,滿頭烏黑的長發,飄動起來。周羨下意識的追了出去,那頭發絲兒,擦過他的臉頰,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周羨腳步一頓,隨即又追了出去,“你要去哪里?”
“去墳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