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西涼境內,狂風已經開始呼嘯,卷著塵沙在枯黃的草地上滾動,讓行路的人馬速度更緩慢。
這隊人馬有數十人,有老有少有女人有孩子,他們趕著馬車,馬車上拉著高高的物品,有帳篷等等家什,老人和女人們抱著孩子也坐在其上搖搖晃晃。
孩子們沒有往日的嬉鬧,老人們神情也很黯然。
“風太大了,在這里尋找落腳的地方吧。”隊伍里有人喊。
伴著這句話,響起了很多人的歡呼,但也有人質疑。
“還是再往前走走吧。”
“這里還是不太安全。”
質疑的人立刻被其他人圍住“都走了這么遠了已經夠安全了。”“再往前走就沒有牧草了。”“難道要去沙漠深處?”
行進的隊伍發生了爭執,但下一刻狂風呼嘯,卷來的塵沙中夾雜著馬蹄聲呼喝聲,那些呼喝聲是與他們不同的語調——
“大夏的盜賊!”
“他們又來了!”
“他們追到這里了!”
原本還在爭執的隊伍頓時變得驚恐,不管是人還是馬匹都加快了腳步,不敢半點停留。
老人們抱緊了孩童,坐在搖晃的馬車上,看向身后騰起的煙塵,以及越來越遠的草原,流下了眼淚。
“大王敗了,大夏的盜賊盤旋在草地上,我們流離失所,我們漂泊無依。”他們低低吟唱著,奔出這片草地,沖進了荒漠中——
滾滾的塵煙并沒有追進荒漠,而是在荒漠邊停下來,灰塵散去呈現出數十人的身形,他們裹著圍巾,看著在荒漠中奔逃的一行人,有些遺憾。
“這個部落人數不少,看起來也很富有。”
“放過他們有違我們山賊的信念。”
“啊?我們山賊什么信念?”
“賊不走空啊。”
聽著大家的議論,木棉紅沒有喝止,而是說:“山賊還有一個信念啊。”
大家都看過來。
裹著圍巾只露出一雙眼的木棉紅微微一笑:“不能對肥羊斬盡殺絕。”
諸人都笑起來“老大說得對。”“把西涼羊養得更肥。”“這樣割一茬又一茬”伴著喊聲以及木棉紅一揮手,他們四散巡視著這片曠野。
木棉紅眼里的笑意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憂傷。
“有什么不妥嗎?”身邊的男人察覺,謹慎地問,再環視四周,畢竟這里是西涼境內,雖然西涼王敗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木棉紅搖搖頭,環視四周,眼里又浮現笑意:“楚將軍有個心愿就是在西涼境內肆意而行。”
沒想到,她今天達成了他的心愿。
下一刻,木棉紅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我應該把楚將軍的骨灰挖出來,然后帶著他來這里。”
原本因為木棉紅的話有點感嘆的男人們頓時嚇了一跳:“老大,那樣鐘長榮非跟我們打個你死我活。”
木棉紅一笑:“我怕他?”
的確,老大不怕鐘長榮,而且老大為了楚岺還真敢做出瘋狂的事,男人們腦子飛快地轉動要打消木棉紅的念頭。
“那樣會讓阿昭小姐不高興的。”“楚將軍已經變成了英靈,他說不定早就在西涼境內游蕩,不是,巡查。”“對啊,老大,你先前突襲西涼王庭,這也是楚將軍一直想做的事,說不定他那時候就跟著你一起呢。”
木棉紅眼中的笑意如水般蕩漾,點點頭:“你們說得對。”
她再看向四周,眼神依舊悵然,但沒有再說挖墳的話,男人們松口氣,正要再說點什么轉移話題,后方有人馬疾馳而來。
“老大。”他們喊,“鐘帥的信。”
木棉紅接過信打開看,眼中笑意更濃,又輕嘆一聲:“阿昭也太辛苦了。”
“我們也分兵去援助阿昭小姐吧。”身邊的男人們問。
木棉紅看了眼信,搖搖頭:“暫時不用,我們目前還是在西涼境內,我們要讓西涼人遷徙更遠,再不敢靠近這里。”
男人們應聲是。
“還有。”來人又道,“我們適才游蕩的時候,抓到一個貨商,大夏的貨商。”
木棉紅看過來,問:“大夏的貨商怎么出現在西涼境內?”
“他說是被掠來西涼,現在西涼戰敗了,趁機逃回去。”來人說,“但我們看他行跡十分可疑,就準備綁起來——”
他們是山賊,又不是大夏護國護民的兵士,西涼的商人要搶,大夏的商人也可以搶嘛,這才是合符身份——
“但沒想到他突然就自盡了。”來人說。
隨著他說話,一匹馬馱著一具尸首走過來,這是一個胖乎乎的商人打扮的男人。
不是逃跑,哀求,而是自盡?木棉紅的眼神犀利,用死亡來掩蓋秘密。
“送去給鐘長榮。”她說,“讓他查這商人的來歷。”
看著負責送信的山賊們帶著這尸首疾馳而去,木棉紅眉頭沒有舒展,反而更凝重,視線看向后方。
議和結束了,西涼王率兵馬離開,西涼的各個部眾也都在遷移,不會再出什么事了吧?
靠近邊境的草原也正蕩起塵煙,塵煙中充斥著廝殺聲。
站在一處山坡下的鐘長榮,宛如又回到了西涼對戰的時候。
但現在戰事明明已經結束了。
“將軍,兵馬比預料的還要多。”親兵疾步走過來低聲說,“絕對是王部兵馬。”
“將軍,西涼王果然出爾反爾了!”另一個親兵憤怒道。
“他不止突襲。”有一個兵士神情冷靜,“他們還在我們這里安插了眼線。”
所以鐘長榮一次心血來潮輕兵簡行地巡查新邊境,就遇到了伏擊。
這個位置,鐘長榮出發前自己都不知道會來這里。
這伏擊,穩,準,就像在他們身后安置了一只眼睛。
一個兵士再忍不住憤怒:“西涼賊以為這樣就能踏入大夏嗎?”他用未受傷的手舉起長刀,“他們真是做夢!”
四周的兵士也發出嘲笑聲。
一直沉默不語的鐘長榮聽到這里,忽的笑了笑。
“也許他們不是要踏入大夏。”他說,眼神比夜色還幽深,“他們只是要,殺掉我。”
人伏在馬背上,幾乎與馬兒融為一體,因為身后的箭,斥候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不能再御馬指路。
不過這不是問題,殺出重圍,老馬識途,就能把他帶到最近的駐兵地。
新收復的疆域大夏的兵馬已經進駐,崗哨嚴密。
只要再翻過一道山坡——
但當他翻過山坡時,迎來雨一般的箭矢,馬兒嘶鳴一聲倒地,馬背上的人連聲音都沒發出,跌滾在地上,他未閉上的眼中,倒影著山坡上并排肅立的十幾個兵士。
大夏兵士。
梁薔閉了閉眼。
“這一次,又是要我放狼入室嗎?”他聲音沙啞問,“我現在真不知道,你們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大夏人?”
一次又一次損害大夏。
但,也不像是西涼人,因為西涼人也沒撈到好處。
或許應該說,那個背后人到底是不是人!
他宛如隨意地撥弄著琴弦,絲毫不在意每一次琴響會死傷多少人。
兵士笑了笑:“梁校尉,這一次是為了你,讓你力挽狂瀾,榮耀重回。”
梁薔木然看著他:“那我什么時候去挽狂瀾?”
兵士道:“等鐘長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