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道虛搬入八景別院之后,蓬萊島就成了類似禁地所在,除了天魁堂弟子,終年不見幾個人影,大多數時候安靜得像一座無人之島。
在天寶八載歲末臘月二十八這一天,打破了蓬萊島多年的平靜。
一輪紅日躍出海面,照亮了蓬萊島,可見蓬萊島的港口中已經停靠了各種各樣的船只。
有傳統的寶船,有西海色目人的帆船,甚至還有幾艘樓船。
這些大船如同一座座小城整齊排列,當真是桅桿如林,船帆如云,遮天蔽日。
大部分船只都配備了火炮,黑洞洞的炮口面向島外,當初牝女宗攻打玄女宗的船隊與這些大船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陸地之上,遼東鐵騎首屈一指,可以與金帳鐵騎野外交戰而不落下風,甚至猶有勝之,可到了海上,便是清微宗的天下。如果清微宗愿意,甚至可以從海上封鎖從遼東到嶺南的所有港口,這也是清微宗敢于讓所有進入東海的商船必須購買令旗的底氣所在。
當年無憂谷一戰,清微宗敗于太平宗之手,不得不離開太平山,一路向北來到齊州,可惜齊州乃是儒門發源之地,并無他們的立足之地。他們只能來到繼續向東東海之濱,征服了盤踞各個海島的海賊,占據了這些島嶼,并且從投降的海賊手中學會了航海造船的技術,雖然清微宗主要繼承了墨家游俠派,但也多少涉獵了墨家后學,以此基礎開始不斷發展,經過這么多年的傳承,清微宗的造船術已經是首屈一指。
根據上一次清微宗統計,不算普通商船,清微宗共有配備火炮的“快船”六十余艘,“大船”三十余艘,武裝商船一百余艘,其他小型船只不計其數。
“快船”和“大船”相比,“快船”要小很多,體型窄長,船舷較低,完全取消了前船樓,而縮小了后船樓,戰船的重心大大降低,可以裝備更重的火炮而不至于影響船身的穩定性,被命名為“青蛟”。
“青蛟”的航速高,靈活性好,不過船舷低矮,如果被敵人接舷則必輸無疑。但是“青蛟”賭的就是一個“快”字,如果被逮住,當然不是對手,但如果逮不住,那“青蛟”就能憑借速度和火炮射程優勢大占上風,有些類似于金帳韓國的輕騎兵游斗疲敵戰術。
“大船”又被命名為“黃龍”,船身巨大,速度稍有不足,更為堅固,每艘船配備火炮五十門,雖然不如“青蛟”那般靈活,卻是運送兵員和接舷戰的利器,類似于陸地戰場上的重騎兵。
在許多時候,“青蛟”只能擊敗對手,卻不能靠近俘獲對手,因為火炮雖然在海戰中占據主導地位,但想要讓炮彈如“鳳眼子”那般直接炸裂的技術尚且不足,有炸膛的危險,而實心彈不足以直接擊沉一艘大型戰船,所以不管什么時候,接舷戰和近戰仍舊極為重要,這時候就要“黃龍”出動,一錘定音。
至于武裝商船,顧名思義,平常時候就是商船,不過也配備火炮、火銃,船員們隨時可以拔劍作戰,乃是清微宗仗劍行商的標志代表,被稱作“紫螭”,必要時候可以跟隨“黃龍”和“青蛟”作戰,或是追擊,或是護衛,好似群狼。
李玄都和陸雁冰佩劍的名稱也是由此而來。
最后就是普通商船,只能對付普通小股海盜,遇到戰船基本沒有還手之力,被稱作“紅鯉”,有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意思。
除此之外,李道虛在最近幾年還下令秘密建造了十艘新式船只,暫定名為“青龍”,綜合了“青蛟”的優點,在“黃龍”的基礎上作出了一定改進,吃水更深,全長二十余,可以攜帶一百門火炮,其中二十門六十斤火炮,八門三十斤火炮,三十二門二十斤火炮,其余小炮也有十斤,可承載八百余人。
有這支船隊在,若是清微宗不同意遼東借道,遼東大軍想要來到齊州,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從陸地打穿整個直隸,因為海戰沒有半分勝算。
當然,若是清微宗同意借道,幫助遼東運送大軍,遼東大軍甚至可以直接從江南登陸,所謂的江防也成了擺設。
據說幫助清微宗打贏三場海戰的關鍵人物司徒文臺還有過“白龍”和“應龍”的設想。尤其是“應龍”,大如山岳,身披重甲,好似海上城池,可惜隨著司徒文臺早早身死,已經無人可知。再加上后來李道虛和司徒玄策逐漸將宗門重心轉向了陸地,就只剩下兩個空名而已。不過就算是“青龍”,也已經足以稱霸四海,從遼東三州到鳳鱗州,再到江南、嶺南,乃至于遙遠的婆娑州,無人能擋。
此時還不斷有船只朝這邊趕來,有些是結伴前行,有些是孤身前來,就好似帝京城中文武百官騎馬、坐轎、乘車,只是坐船而來的氣派更大就是了。
東海一百零八島星羅棋布,有些時候想要見上一面也不算簡單,所以許多人已經是許久不曾相見,下船之后少不得一番寒暄客套、相互攀談,碼頭上隨處可見三三兩兩交談之人。
不過近水樓臺的幾位上三堂正副堂主還未現身,兩位副宗主也未現身。
趁著這幾位有資格在八景別院議事的核心人物還沒到,眾人議論不已。
“陸兄,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四先生這次終于得償所愿,依你看來,日后的局勢會如何變化?”
“時至今日,‘四先生’這個稱呼已經不大妥當,還是稱呼宗主為好,最不濟也要稱呼一聲‘清平先生’,或是‘紫公’,方顯親近恭敬。”
“陸兄說的是,是我疏忽了。那么陸兄覺得,宗主這次回來會有哪些舉動?”
“臘月初三,‘天刀’現身帝京,親自為宗主保駕護航,這其中的關系已經不必多言。如今宗主執掌清微宗,必然要投桃報李,幫助岳父謀劃大事了。”
“謀劃大事……莫不是秦龍城真要做皇帝?”
“老兄莫不是忘了,西北的澹臺武陽早已稱帝,秦家想做皇帝又有什么奇怪?難道澹臺武陽做得,秦龍城就做不得?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正如李道虛被稱作李北海,秦清被稱作秦龍城,澹臺云的祖先是圣人弟子澹臺滅明,祖籍齊州武陽縣,故而被稱作澹臺武陽。
“僅僅是遼東一家,便已經讓帝京城中提心吊膽,若是再有我們清微宗的助力,嘿嘿……”
“如果秦龍城果真做了皇帝,又置我們宗主于何地?總不能封宗主一個駙馬之位。自古以來,有皇太子、皇太弟、皇太女、皇太孫、皇太叔,還從未聽說過有皇太婿的。就算有,以宗主的身份,何必做什么儲君?我看二圣臨朝、二帝共治也不是不行。”
“我們清微宗的船堅炮利厲害不假,可不能上岸,想要逐鹿天下,還要靠鐵騎,所以這皇帝之位,注定與咱們無緣了,咱們宗主也不在意這個,關鍵是那道門大掌教的尊位。這才是不是皇帝勝似皇帝。”
便在這時,有人高聲道:“副宗主、諸位堂主到。”
原本正在交談的眾人隨之一靜,舉目望去,就見一艘“青龍”正緩緩駛來。
張海石、李非煙、司徒玄略、李道師、陸雁冰、李如劍、陸時貞都在船上,他們是從鄰近的方丈島上過來。
待到“青龍”靠岸,幾人下船,眾多堂主、島主迎上前去,紛紛行禮道:“見過副宗主。”
張海石和李非煙微微點頭示意。
兩人都是清微宗的老人,根基深厚,這些堂主、島主都是多年的屬下,也不必太過注重禮數。
兩人相隔三丈分開站定,在兩人身后迅速變成兩個陣營,好似文武官員分列左右。
站在李非煙身后的是李道師、李如劍、司徒玄略,站在張海石身后的是陸雁冰、陸時貞,以及被張海石特意叫過來的司徒秋水。
司徒秋水不是堂主,甚至連島主也不是,只是個執事,卻站在極為靠前的位置,有些忐忑不安。早在前幾天就傳出消息,那位四嬸很喜歡她,在宗主面前說了許多好話,所以宗主想要見見她。
她去問過父親,父親起初什么也沒說,最后感嘆了一句:“宗主志在天下,不想長久執掌清微宗,這是要提前物色年輕新人了。如果真有那一天,司徒家說不定還要靠你。”
司徒秋水聽完父親的這番話,有些明悟,又有些惶恐。她知道那位四嬸很喜歡自己,卻不知道會產生這樣的深遠影響,她更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要扛起司徒家的千鈞重擔了。
不過有一點她很明白,隨著這位四叔重返清微宗,清微宗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