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李玄都將體內的那道雷霆之力直接化解,然后稍作準備,伸出雙手,同時接觸兩大“刑柱”。
兩根“刑柱”的間距較大,李玄都僅憑雙臂當然無法同時觸及,必須凌空發力,就見兩根“刑柱”同時亮起,出現一個個銘文,繼而又同時生出兩道雷霆直往李玄都的雙掌而立,就像兩條鎖鏈。
待到兩條雷霆觸及到李玄都的掌心,李玄都放開防御,任由兩道雷霆之力同時進入自己的體內。
一瞬間,兩道雷霆之力合作一處,雷霆之氣迅速淡去,化作純粹的劍氣,陰陽相合,纏纏綿綿,時隱時現,日隱而月現,月隱而日現,若是只消滅其中一道劍氣,另外一道劍氣則會以陰陽相補之道汲取外在氣機重新衍化劍氣,生生不滅,非要將兩道劍氣同時消滅不可,要么就是以力破巧,消滅劍氣的速度勝過衍生劍氣的速度,如此也可以將其化解。
兩道劍氣在李玄都的體內時隱時現,游走不定,就是李玄都一時半刻之間也不能確定位置。這還是李玄都自己的體內,全身無一處不在他的感知之內,只要念頭一動,氣機便至,還有“長生石”的保護,根本不怕損傷,李玄都自己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在秦素體內,李玄都不僅做不到隨心所欲,反而還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要抹除秦素體內的兩道劍氣更是千難萬難。
不過李玄都也不著急,“刑柱”畢竟是死物,而且當初祖天師將劍意也留在“刑柱”之上,也是存了讓后代子孫以此來參悟劍意的意圖,所以在沒有“天師雌雄劍”激發的情況下,“刑柱”并不會全力激發,置人于死地。只是祖天師也不曾料到,竟然有長生地仙能來到這處正一宗的禁地,并且讓正一宗弟子主動放開禁制。
原本站立不動的李玄都開始隨著劍意而動,劍氣游走至他的手臂,他便振臂;劍氣游走至他的腿腳,他便抬足;劍氣游走至他的手掌,他便握拳;劍氣游走至他的手指,他便伸指。劍氣游走越來越快,李玄都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及至后來,竟然出現了無數殘影,眼花繚亂,根本看不清李玄都的動作。
當年祖天師受太上道祖指點,得太上道祖傳承,攜帶劍印,前往蜀州,大破巫教,靈山十巫之傳承就此覆滅。由此,祖天師創立天師教,取代巫教,雄踞蜀州,后又發展至江南各州,最終在云錦山修建大真人府,造鎮魔井和“刑柱”,連接云錦山諸峰地脈地氣,設立“太上三清龍虎大陣”,建立了后世正一宗的千年基業。
當年的祖天師就好比儒門的心學圣人,二劫地仙的修為已經是難逢敵手,再加上祖天師手中還有“天師雌雄劍”和“天師印”兩大仙物,當真是三劫地仙不出,舉世無敵。
祖天師傳下道統,分為外姓弟子和張姓子弟,以“五雷天心正法”為根本法門,又有“純陽功”、“紫霞功”、“蕩魔功”、“洗髓金經”等循序漸進功法,又有諸多符箓法門,由此立下正一盟威之道統。
只是在他的眾多弟子之中,并無人能繼承他的劍道衣缽,倒也不能怪這些弟子不濟,而是祖天師一生破巫教、立道統、收弟子、建造大真人府、鎮魔井,事務繁雜,教導弟子的時間有限,只能夠將“五雷天心正法”傳下,門檻更高的劍道卻是來不及了。祖天師口中不言,心中頗感遺憾,當時“刑柱”已經建造完畢,祖天師看著豎立高聳的兩根“刑柱”,剛好對應雙劍,于是突發奇想,決意將自己劍道留在兩大“刑柱”和隨身的“天師雌雄劍”之中,不僅可以使得“天師雌雄劍”催動“刑柱”應敵,而且還能將劍意傳承下去。祖天師也想看看,后世張家子弟之中,
是否能有人能夠勘破此中玄機,由此繼承衣缽。而且這劍意要比什么紙上文字更為便于理解,也算是祖天師專門為后世子孫開辟出的一條捷徑了。
待到祖天師將劍意融入“刑柱”和“天師雌雄劍”之后,距離飛升之期已近,再也無法繼續久留人間,當時天師教正值興盛,四處開疆拓土,儼然一方道國,眾多弟子奔波在外,統領一方,竟無一人理會出祖天師的良苦用心。祖天師雖然談不上心灰意冷,但也覺得機緣未至,若是機緣到了,不必他說,若是機緣未到,說了也是無用,于是祖天師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此飛升離世。
祖天師為天師教第一代天師,天師職位的繼承采用世襲嗣教制度,祖天師化去后,由兒子接任,稱嗣天師。嗣天師化去后,又由其孫子接任,是為系天師。到了第四代孫時,天師教覆滅,張氏一族不得不放棄蜀州,重立為正一宗,回歸遷居吳州上清府云錦山大真人府,子孫世傳其業,一般稱第幾代天師,統稱大天師或張天師。
嗣天師在祖天師的基礎上建造鎮魔臺,此地成為禁地,斷絕了尋常弟子來此的可能,卻是與祖天師的本意相違背了,不過張家嫡系子弟仍舊可以來此,可惜這一代弟子大多為了天師教奔波在外,無人有此機緣。
天師教的實力在系天師手中達到鼎盛,系天師雖然天賦絕倫,是一位一劫地仙,但一生忙于開疆拓土,征伐天下,大半時間并不在大真人府中,更沒有時間登上鎮魔臺,卻是與這份傳承失之交臂。
待到三代天師之后,鎮魔臺逐漸成為刑臺法場,殺氣沖天,就算有人可以來到鎮魔臺上,也不會去主動觸碰殺人無數的“刑柱”。就好比普通人,誰也不會去摸一摸劊子手的鬼頭刀,看看鋒利不鋒利,更不會有人認為刀里還藏著武功秘籍。
想來這便是祖天師的所言的機緣未到了。如此代代傳承,從第一代大天師傳承到了第三十代大天師的時候,這份機緣終于是到了。不過并非是應在張靜修的身上,而是應在了鎮魔法師張靜沉的身上。張靜沉被張靜修關押在鎮魔臺上多年,整日無所事事之下,除了修煉便是與鎮魔臺為伴,張靜沉對于鎮魔臺的了解之深,可以說是當世無人能出其左右,鎮魔法師的名號也是名副其實。張靜沉在機緣巧合之下,竟是從鎮魔臺的“刑柱”中感悟到了祖天師的部分劍意,只可惜他沒有躋身長生境,感悟不深。如果張靜修不是那么早飛升離世,或者是張靜沉繼承大天師之位的時候已經有長生境修為,那么李玄都再想勝過張靜沉就很是困難了。
張靜沉以自己悟出的劍意傷了秦素,李玄都為了救治秦素,登上鎮魔臺尋覓破解之法,
由此感悟到了祖天師留下的劍意。也可以說是,在張靜沉死后,機緣并未消失,而是轉移到了李玄都這個外人的身上,算是祖天師在某種程度中彌補了后世不肖子孫犯下的過錯,真可謂是一飲一啄早有定數。
李玄都并不知曉其中的種種曲折,只知道這劍訣是救治秦素的關鍵所在,別無他念,而他已經是長生境修為,又是繼李道虛之后的集劍道之大成者,三大劍訣皆有涉獵,又集合眾人之力創出了“南斗二十八劍訣”。在劍道一途,幾乎是一法通而百法皆通,他來此地感悟祖天師留下的劍意,自然要遠勝于張靜沉。
兩大“刑柱”汲取鎮魔井洞天中的氣機,顯化劍氣,不斷進入李玄都體內,予取予求,讓他逐一領悟。
不知不覺間,李玄都已經在鎮魔臺上待了一天一夜,在這期間,他心無掛礙,隨著體內劍氣游動,身形不斷隨之而動,只覺得體內氣機也逐漸化作兩道洶涌劍氣,一者好似大江,滾滾東去,一者好似長河,千古泛濫。古人稱大江為江,長河為河。大江水清,長河水濁,大江之水灌溉兩岸之田地,長河之水也灌溉兩岸之田地,兩者共同孕育出中原天下,氣魄甚大,而且此中的清濁之理,正是對應了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的天地之理,繼而再從天地之中劃分陰陽,陰陽轉換,日升月落,繼而四季輪轉,又衍生出生死枯榮之理,竟是包羅萬象,日月星辰盡在其中。
當初周淑寧剛剛修成“天眼通”,望向李玄都,只見他的體內有一紫一青兩道氣機,好像江河,大江在南,長河在北,又像是兩條長龍呈現雙龍戲珠之勢,而那顆“珠子”則是一點金光,三者共同形成一個完整周天。在兩條長龍的周圍,還有許多星星點點,赤、橙、黃、綠、青、藍、紫,只是與兩條長龍相比,甚至是與一點金光相比,微不足道。
周淑寧當時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卻沒想到應在了今日。
李玄都速度快到極致,以至于全身上下都有霧氣蒸騰,以他的體魄,也有汗水滲出,然后他猛地一停,一切都歸于寂靜,兩大“刑柱”也隨之恢復平靜。
李玄都長吐一氣,好似白練,嘆道:“好厲害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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