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毓秀丟掉手中的筷子,雙掌按在桌面上。
這一雙手卻是晶瑩如玉,不似是男子手掌,反而更像是哪位大家閨秀的芊芊素手。可就是這樣看似柔弱的手掌,接下了筷子中暗藏的劍氣而不傷分毫。
皇甫毓秀淡笑道:“久聞李先生不僅劍術高明,而且拳掌之上也頗有造詣,今日便要請教。”
話音落下,他身形端坐不動,一掌探出。
李玄都不敢怠慢,同樣一掌推出。
雙掌一觸即分,皇甫毓秀只覺得李玄都的氣機雄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幾乎可以比擬天人無量境的高手,而且掌中暗藏劍氣,不過除此之外,倒也算不上如何玄妙,當下也催動氣機,化去李玄都掌中的劍氣,又是一掌反攻回去。
兩人以單手交手數招,李玄都只覺得皇甫毓秀的掌力好似滾滾海潮,一浪接著一浪,一個浪頭方過,第二個更高的浪頭又撲了過來,其中精髓,在于掌力能夠次次累加,一掌強似一掌,只要累加掌力夠多,便是最為堅固的佛門金身,一樣能夠摧破。
如此十余掌之后,李玄都的“萬華神劍掌”已經有相形見絀之感,皇甫毓秀這套掌法,似拙實巧,清微宗的“萬華神劍掌”與之相比,顯得招數太繁,變化太多,不如他這掌法的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于是李玄都只得變化招數,將“太陰十三劍”假托掌法用出,起手便是“風雷云氣生”,袖間風雷隱隱,逼得皇甫毓秀不得不暫為收掌,繼而再用“玄陰劍氣煞”強攻,雙方瞬間交手十余招,算是斗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能贏誰。
李玄都收回手掌,道:“皇甫兄的這一路掌法,以力道雄勁而論,應是道種宗的‘造化神掌’了,若論掌法,我自嘆不如。”
皇甫毓秀的雙掌仍舊置于桌面之上,臉上并無絲毫得意之色,道:“江湖中人將李先生稱作‘紫府劍仙’,可見李先生一身修為多在劍上。”
李玄都道:“既然是切磋,我也不以兵器占你便宜,就以拳掌演化劍術。”
“好,請李先生進招。”皇甫毓秀應了一聲,放在桌上的雙手開始緩緩彎曲食指,指甲劃過桌面,竟是隱隱有雷音響起,而他一雙手也變得愈發晶瑩剔透,不像是血肉之軀,倒像是玉石鑄就。
李玄都道:“皇甫兄,有偕了。”說罷,他輕飄飄點出一指,這一指招式尋常,但剛到中途,忽然微微搖晃,登時一指變兩指,兩指變四指,四指變八指,頃刻之間,已是八指變十六指,進而幻化為三十二指。
李玄都一身所學,以“繁復”二字見長,此時用出“百劍觀音”,更是如此,只見得他似是生出數十條手臂、數十只手掌,層層指影變幻莫測,每一指點出,甫到中途,已變為好幾個方位,雖然不曾用劍,但已然是劍術的用法了。
皇甫毓秀的“造化神掌”卻是質樸,出掌手掌都有跡可循,似乎顯得頗為窒滯生硬,但不論李玄都的指法如何離奇莫測,皇甫毓秀必隨之變招,看來兩人旗鼓相當,修為悉敵。
秦素學了“百花繡拳”之后,在拳掌功夫的造詣上大為長進,見兩人交手,不由暗忖:“若是我對上了皇甫毓秀,只能以搶攻游斗拖延時間,萬不能拖入僵持境地之中,否則只會被皇甫毓秀一點點壓死。至于玄哥哥,他以千機化一元,與我是一個路子,更是把我克制得死死的,比皇甫毓秀還要難以對付。我只有晉升天人境,并修煉‘太上忘情經’,方能與他們二人一爭雄長。”
就在這時,皇甫毓秀忽然雙掌齊出,破去了李玄都的“百劍觀音”,李玄都也隨之變為雙掌,改用金剛宗的“大寶瓶印”迎敵。
兩人又是相斗片刻,始終不曾分出勝負,皇甫毓秀漸而感覺手掌發麻,雙臂更是微微發顫,心知這是李玄都修為深厚所致,而且這位紫府劍仙不知修煉了多少功法,各種奇門氣機齊聚,出手之間,時而冰寒,時而熾熱,時而陰,時而陽,變化不定,初時不覺如何,如今相斗時間久了,就漸漸感覺到掣肘不暢之意了。
皇甫毓秀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勢必要落入下風自重,眼見李玄都一掌拍到,左掌立時迅捷無倫地迎了上去,“啪”的一聲響,雙掌相交,皇甫毓秀抓住時機開始運轉“蝕日大法”。
無道宗的“蝕日大法”與忘情宗的“吞月大法”并列齊名,“吞月大法”是氣機逆運,使自身成為負極,以負極吸引正極之道,可以吸納他人氣機為己用。“蝕日大法”則是將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無底深洞,同樣可將他人氣機化作己用。
“吞月大法”雖然神奇,號稱海納百川,以自身為海,以旁人為川,以負極吸引正極,但如果修煉“吞月大法”之人的修為不如對手,還要以強行汲取,那么便是正極吸引負極,立時如海水倒灌江湖,兇險莫甚。當年曾有傳言說,忘情宗的上代宗主韓無辜不是死于情關,而是死于“吞月大法”的反噬,不知是真是假。
“蝕日大法”不將氣機存于丹田氣海,而是存于經脈之中,雖然無“吞月大法”之隱患,但卻有異種氣機之難題,若是體內吸入過多異種氣機,不能使氣機融合為一,便有氣機反噬之險。還有就是,“蝕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遠甚,當年宋政與李道虛交手,近不得身,吸之不動,吃了大虧。
此時皇甫毓秀便遇到了宋政一般的難題,雖然兩人雙掌接觸,但是李玄都體內氣機渾厚無比,根本吸之不動。
就在這時,李玄都另外一掌擊將過來,皇甫毓秀只得同樣遞出一掌與之相交,兩人四掌相對,身子各自晃了一下。然后就見皇甫毓秀的手背漸漸透明,隱現里頭的血管骨骼,極是詭異。李玄都雖然沒有什么變化,臉上卻涌現出一團五彩氣息。
秦素立時知道李玄都這是用出了“假丹”的手段,不由大感驚訝,沒想到皇甫毓秀竟是如此厲害,能逼得李玄都用出全力,難怪此人能擊敗道種宗的上任宗主,果然不俗。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輕喝一聲,兩人之間的桌子陡然間旋轉一周,兩人也隨著桌子變幻了位置,仍是坐著,卻各自收回了手掌。
兩人此番相斗,深諳天人境大宗師于方寸間見大馬金刀的規矩,除了那一籠筷子,竟是沒有傷及其他物事分毫。再看二人身上沒有什么傷痕,一時間倒是讓秦素難以判斷誰勝誰負,不過看皇甫毓秀的臉色不復先前自信,想來未曾占到便宜。
片刻沉默之后,皇甫毓秀緩緩開口道:“盛名之下無虛士,皇甫毓秀此行不虛。”
說罷他徑自起身撐傘離去,竟是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秦素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李玄都道:“我有‘漏盡通’,他占不到便宜。”
“如此說來,還是有事了?”秦素微微皺眉道。
李玄都臉上的淡淡笑意一斂,神情頗顯凝重,攤開手掌,只見手掌的掌心位置漆黑一片:“道種宗分為武宗和術宗,他竟是將兩者都學全了,在‘造化神掌’中又暗藏了一道‘熾焰法決’。不過他也不好受就是了,否則不會走得這么快。”
然后李玄都起身道:“走吧,我們該去見一見李如是了。”
秦素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塊銀裸子丟在桌上,然后與李玄都一道離開茶鋪,撐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