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蜀山,一片素縞。
猶如寒冬臘月,大雪紛揚。
蜀山腳下的鎮子也一片素縞,在本地一霸永樂賭場的“安撫”下,不知就里的百姓們也家家戶戶門口掛上了白布。
百姓不知道為什么要掛白布,也覺得晦氣,可在晦氣也是別人家的事,他們可不希望過幾日自己也不得不掛上白布。
掛就掛吧,誰讓永樂賭場勢力龐大。
蜀山弟子披麻戴孝,神情肅穆。而各宗掌門和長老自然也留了下來。誰也沒有想到,本是來找蜀山麻煩的各位,最終成了蜀山的賓客。
送蜀山兩位老人最后一程的賓客。
雖然蜀山的氣運集于清池峰,可蜀山的宗祠卻是位于承劍峰。林知南背著雙手立在了大殿前,大殿里面放著兩幅棺材,兩個靈位。除了斗宿峰的那個蠻牛遠游未歸外,蜀山的八位弟子到了七位,立在了林知南的兩旁。
林知南拍了拍手,所有弟子頓時精神一振。
最重要的時刻來了。
掌聲剛落,隨即有三個頭頂上套著黑布的人被壓了進來,他們不停的扭動身體表示抗議,可還未等摘開頭套,膝蓋內側便被狠狠的踹上一腳,雙腿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
當他們頭上的黑布被拉開時,有人嘴含笑意,有人怒目而視,也有人驚訝不已。
當頭套被拉開時,夢姬的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神情。
她實在不敢相信蜀山還有這種痞氣的習俗。他們神情肅穆,把他們這些所謂的“仇人”綁到了靈前。
這些習俗早先來源于西海邊的鹽幫,他們販賣私鹽常發生斗爭,難免會鬧出人命,于是鹽幫就會把對方的人抓幾個過來,謂之“告靈”,有告慰自家兄弟在天之靈的意思。只是,這蜀山乃堂堂千年正派,居然也有了這種習俗。
圣主被封了全身一百零八脈,也被帶到了門口,不過他對這種做法確是嗤之以鼻。
那些刀頭舔血的人,告靈之后,便直接把人給殺人,一刀下去,血漸三尺,染紅棺材,然后方能下葬。
可蜀山,他們敢用么?他們要秉持仁義之禮,向天下展示仁厚之德,像他們魔道一樣草菅人命,他們又如何能在正道立足?
學一些亂七八糟的習俗,最終反而貽笑大方,不倫不類,還不是要把他們給丟進鎮魔獄。
這就是所謂正道的仁義,假惺惺的仁義,這也是為什么正道老是滅不了魔道的原因。
不瘋魔,怎么滅魔?
圣主露出了輕蔑的笑,雖然他的臉上還戴著面具,可他那種姿態就顯示出了他對這群懦弱者的不屑。
他們不僅懦弱,還天真。千載悠悠,還是同以前一樣,希望能勸人向善,照他的想法,這什么青蓮劍宗,什么蜀山,全部改名和尚廟得了,這六大派中,也只有鐵劍宗殺伐果斷,不過這也是他們為什么偏居一隅的原因。
圣主斜靠著墻上,一雙眼睛斜著眾人。
瘸子走了上去,他視若無睹。
“你以為我們只是做做樣子?”
瘸子的話很輕,卻透露著一種決絕。
圣主有些不自然,換了一個姿勢,換了一邊肩膀靠著墻壁。
“難道你們真會殺?就算你們會殺,這天下間的正派看著呢,兩個寺廟的老和尚看著呢,連朝廷也有人看著。”說完之后,他的目光朝著大殿前的廣場移去。
瘸子也看了過去,那里坐著傅太師和虛云大師他們。瘸子看了一眼笑道:“我蜀山行事,還受他人掣肘?”
圣主不以為然的笑了笑,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三人,他的下屬。
那日朝陽升空,蜀山兩位老人先后去世,夜千樹終于帶著兩位師叔來了。可惜的是,他們還是來晚了。
精于律法的高慎行和研究作物的天牟峰牛子高得到解藥時,蜀山大陣已緩緩打開,他們一合計,高慎行御劍而去,牛子高也騎著那頭老青牛阻斷了魔道的后路。
他們回來的的確晚了,不過他們的身后拴著一群人。
以九幽洞的夢姬,萬魔洞的華風長老還有血鐮洞的一名長老為首,后面跟著一串的魔道弟子。
當雙眼通紅的林知南看見這些人的時候,就下了一個決定。
那些魔道弟子自然是廢了修為,返鄉耕田,可這幾個長老卻是怎么都不能放過。
于是,他想起了師叔家鄉西海邊的習俗。
年輕的時候,他也跟著師叔去過西海,除過惡獸。
林知南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三人。
他繞到了三人背后,一腳踹向了萬魔洞的那位華風長老,那長老本就是被綁著雙手,被封了全身經脈,如何能反抗,一下子磕在了棺槨上。
他的額頭滲血,轉過頭來狠狠的看了林知南一眼。
“林知南,有本事殺了我啊,讓我血濺三尺,讓你蜀山的列祖列宗看看他們蜀山的弟子,終于把手中的那柄破劍變成了殺人的利器。”
“你們敢殺么,你們蜀山的教條不是救世濟民,安撫眾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殺人么?”
林知南冷冷的看著他。
華風長從嘴里啐出一口血沫子,笑道:“今日你們弄出那么大的陣仗,我就不信真會殺我,依照你們蜀山的尿性,我待會磕幾個頭,你們不就把我丟進鎮魔獄了么?”
林知南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樣。
他沒有說話,拿起了焚,寒芒閃過,鮮紅溫熱的血跡濺在了那兩塊靈位上。
一個人頭瞪大了眼睛滾在了棺槨旁,他本來以為他的后半生將會在鎮魔獄中度過,卻沒想到終結在這靈堂前,至死他都不敢相信這是蜀山的掌門,如此決絕。
“這……”
就連虛云大師都有些意外,更別說陳桂之等人。只是,長生觀的三個年輕人到不以為意,他們本就殺伐果斷,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長生觀也不會人煙稀少。畢竟當年盛極一時的長生觀,也是因為弟子偏激差點被打上了魔道的標簽。
畢竟越大的宗門,規矩和標準便要立得高一些。如果稍微放松了一點標準,誰也保不準門下弟子誤解門規或借題發揮。
這也是蜀山為什么不常殺人的緣故,若允許門下弟子快意恩仇,蜀山人多心雜,保不齊會有多亂。
所以,蜀山仁義,蜀山有了鎮魔獄。
可就是這么一座蜀山,今日一劍斬了一顆頭顱告慰兩位蜀山的長輩,鮮血濺在了靈位之上。
傅子凌先是驚訝,然后眼睛瞇了起來。
“這蜀山莫不是示威?”
虛云大師低吟了一句:“阿彌陀佛”。
陳桂之愣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這林知南有點意思,人生就當快意恩仇,說完之后哈哈大笑。
至于惠恩大師,偷眼瞄著傅子凌,也不言語。
圣主還未從剛才的震撼中走出來,他呆呆的抹了灑在額頭上的鮮血,把手放在鼻翼間聞了聞。
“你們……來真的?”
瘸子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把手中的明昊放下,接過了師兄手中的焚。
展顏一笑:“您說呢?圣主大人!”
話音剛落,靈位上又添一道血跡。
圣主畢竟是圣主,立馬從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夢姬,雖然是魔道中人,可他們殺人,哪會刀刀見血,經常不見刀光劍影,那人就只剩下了一塊皮。如今在蜀山,身邊人的血不停的濺在自己身上,給她帶來了莫大的震撼。
也許是之前殺人方式太過于藝術化,今日最原始的方法反而能夠最能震撼人心。
圣主低聲道:“這夢姬可是和圣朝的大人物有關系,你們確定也要殺了她?”
林知南聞言笑了笑:“大人物,是誰?二皇子還是三皇子?”隨即他搖了搖頭,朝著傅太師高聲道:“傅先生,今日我蜀山斬此魔女以告慰先師在天之靈,可否?”
傅太師雖然不知道在大殿前發生了什么,可他畢竟是在廟堂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物,又豈會看不出一點門道?
“可,我圣朝一直以來奉行的是江湖事,江湖了,只要你們安分守己,不危及社稷,干什么我圣朝都不會干預,這是圣皇的意思,也是老朽一直奉行的規定!”
說著,把那方金黃色的明皇璽重重的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圣主心有不甘,若能保下夢姬,等到那位大人物掌權,這正道還不是他手中的玩物?
他咬咬牙看著遠處的虛云大師。
虛云大師迎上了他的目光。
“阿彌陀佛,不錯,貧僧也覺得此舉有所不妥。”圣主的心中燃起一絲希望。
“可向來世間的規矩便不同,圣朝對待殺人犯一般是斬立決,我佛門即便想渡化,可卻無能為力。因為這是在圣朝,規矩自然是由圣朝來定,若是在我靈隱寺,自然會以佛法普度。”
“老衲經過了世事,方知曉世事皆靠一個緣字。若是有緣,小廟也能出大佛;若是無緣,廟小也渡不了大佛。”
圣主聽到這話,心中最后的希望也沒了。
再一道寒芒閃過,禮成!
圣主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看著他們收拾,看著他們打掃地板。突然間,覺得這蜀山高大了幾分。
這座蜀山不是誰都能上來玩一下就能退去的地方了。
瘸子一瘸一拐的走到他的身邊,對著他的耳畔說道:“你知道為什么不殺你么?”
“怕你手下的魔崽子們暴亂,四處逃竄,殺起來太麻煩。”
皇宮,年輕的二皇子穿著四爪龍袍,氣急敗壞的把名貴的玉玩砸在地上。
他暴跳如雷,一拳狠狠的砸向了墻壁,周圍的宮女太監站在墻邊,瑟瑟發抖。
“蜀山安敢如此,殺我夢姬!”他說著,隨手抓住了站在墻角的宮女,緊緊的捏著宮女的脖子,小宮女的臉色慢慢的變成了紫褐色,雙腿也自然下垂,他才把那宮女放下。
他的怒氣稍稍的平復了些。
“來人,給我帶話給靖安王叔叔,請他帶十萬大軍去敲打敲打蜀山。”
“這,殿下請三思啊!”小太監勸道。
“讓你去就去!”二皇子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殺意,小太監不敢多嘴,急匆匆的傳話去了。
“把尸體給處理了!”
乾龍殿。
圣皇坐在龍椅上,旁邊站著的是和傅太師向來不對付的大太監赫忠蓮赫公公,也是皇宮里的大總管。
“圣皇,二皇子他請靖安王去攻打蜀山了。”
圣皇似乎沒有聽見,在思索著什么。
“圣皇……”看著入定的圣皇,赫公公小心的喊道。
圣皇揮了揮手說道:“傳朕旨意,令靖安王即日趕赴邊疆協助許鎮武大將軍鎮守北方。”
這并不是赫公公愿意看到的情況,他知道傅太師和蜀山的關系,便小心翼翼的問道:“圣皇……”
“你敢質疑朕?”赫公公聽見這話,立馬匍匐在地。“奴才不敢質疑圣上,只是聽說當年一字并肩王徐寧卿的兒子在……”
圣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做奴才的做好奴才的本分就行,這圣朝,是朕的!”
赫公公不停的往地上磕頭,染紅了地上青色的琉璃磚。
“另外,吩咐刑部,通緝逃犯拓跋寧卿之子拓跋長安。”
赫公公再也不敢多嘴,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圣皇的嘴角帶起一絲笑意:“蜀山,本皇給足了你面子,就看你要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