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不大。但它是如此突兀,在這個群鬼亂舞的夜,絕對能在三米內聽見。
刷刷刷……背著月光,透過薄薄的軍用帳篷,可以清晰看到數道巨大的身同時轉過身來,高大的身軀宛若黑夜中的死神,死死盯向這方。隨后……緩緩挪動了身軀。
轟……太過沉重的身軀踩在近在咫尺的地面,江憲眼角都在抽筋——他清晰看到,放在地上的水杯蓋,蓋中的液體都在輕輕晃動!
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怪物……他死死咬著牙,輕輕走到已經呆滯的特木倫身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得……得得得……牙齒輕輕顫抖的聲音,從江憲手下傳來。特木倫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呆滯地抬起頭,看向拉在帳篷上的巨大身影。如同少女一般,本能的拉起被單,遮在自己胸前。
他是被近在咫尺的怪叫聲吵醒的,人剛醒,難免囈語幾句。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當他睜開眼睛后,看到的是這種絕望的畫面。
宋濂石和江憲已經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他睡的地方在最里面。帳篷前半部分全空,然而,這短短的距離感,卻根本無法抵消此刻內心翻涌的恐懼。哪怕這是軍用帳篷,也根本無法帶給人絲毫安全感。
怎么辦?
越是危機的時刻,江憲越是冷靜。腦海中飛快思索著,它們還在尋找目標……這頂帳篷是黑色,在黑暗中不容易發現,但距離太近了……恐怕最多幾十秒,這些怪物就會徹底掀翻帳篷。到時候……他們就是盤中餐!
必須做點什么……這些生物是群居,長期生活在黑暗中,什么東西最能吸引住他們的目光?
“哇——!!”就在此刻,一只巨大的身影猛然站了起來,比人大腿還粗的手臂轟然橫掃。隨著一聲轟隆巨響,巖壁好似被生生打出來一個大洞!無數碎石滾落下來,直接砸到了帳篷上。卻根本沒有人說得出一句話來。
下一秒,一顆臉盆大的腦袋,陰影已經映照在了帳篷門上!
距離他們,不足兩米!
它仿佛在嗅著什么,“哇哇……哇哇”,嬰兒般的哭聲讓人汗毛倒豎,就在它側過頭的時候,可以清晰看到,嘴里如同匕首一般的牙齒投影。特木倫已經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渾身冰冷。宋濂石微微張開嘴,下頜都在拼命顫抖,握住槍的手,抖得如同中風。
“領隊……”他的聲音都在發飄,幾乎是祈求地說出這兩個字。然后,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江憲腦海中靈光一閃。悄聲滾到帳篷邊。飛快地搬起堵住帳篷縫隙的石頭來。
不用他喊“快”,宋濂石和特木倫馬上瘋了一樣沖了過來,拼命幫忙。
為了保證沒有什么蛇蟲鼠蟻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爬進來,他們擋住帳篷用的是大型石塊為基礎,填充地面的鵝卵石。而這些石塊上,有大量的蝙蝠糞便,這也是那些怪物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的原因——氣味被紊亂。而長期生活在地下的生物,視力一定不會太好。
一塊……又一塊,特木倫恨不得一瞬間搬空所有石頭。飛快拿起,小心翼翼的放下……短短二十秒,三人竟然忙出一身冷汗,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快。
忽然間,一聲輕微的“沙……”聲,出現在后方。
這個聲音很輕,卻讓所有人都頓了頓。宋濂石出氣都變得短促而寂靜,特木倫則渾身打了個冷戰。
那是……怪物觸碰到了帳篷的聲音。
沒有人回頭。
沒有人敢回頭。
“還……要多久?”特木倫抽風箱一樣說道。江憲的動作一直不停,低聲道:“搬出一個足夠我的手伸出去的孔!”
滋啦……那是指甲劃在帳篷上的聲音,很顯然,怪物對這個從未見過的東西發生了興趣。而帳篷之中,不到一米的距離,三個人的眼睛都有些發紅。
七塊……八塊!九塊!
當第十快鵝卵石被拿開的時候,江憲再也顧不得其他,手猛然掏出信號槍,伸出孔洞。因為動作太過急促,孔洞太小,他的指骨撞在石頭上,痛的鉆心。但現在……什么都顧不上了。
“圣母圣父耶穌瑪利亞三清佛祖!”他死死咬著牙,幾乎用盡全力摁下了扳機。
刷——!!!
下一秒,一道紅色的信號彈從帳篷底部射出,太過強烈的光,讓帳篷前的怪物們齊齊發出一聲咆哮。飛快后退了幾步。情不自禁地看向那道紅色流光。
刷啦啦啦啦……整個洞穴,恐怕上百只怪物的目光全部都被吸引了過來。信號彈劃過地面,劃過湖面,直達洞穴的另一端,接著轟然炸開。
璀璨的紅光布滿洞穴。“哇哇”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三人立刻回過頭去,赫然發現……
紅光之下,所有怪物,開始朝著四面八方散去。
沒有人掉以輕心,江憲的手還顫抖的放在石洞中。帳篷內一片死寂,五分鐘……十分鐘……足足十五分鐘后。特木倫才麻著膽子,小心翼翼走到帳篷邊。
帳篷上,已經沒有任何怪物的倒影。
他伸出抖到不行的指頭,狠狠吞了口唾沫,滿頭冷汗地拉開了一絲拉鏈。
目光所及,洞穴之外,只剩下寧靜的湖面,和上方投射下的些微月光。仿佛剛才群魔亂舞的景象從未出現過一般。
“走了……”他轉過身來,聲音仍然不敢提高,沙啞道:“走了……都走了!”
說完,他咚一聲癱倒在毯子上。
江憲閉上眼睛,重重出了一口氣。這時候,才感覺迷彩服粘膩得厲害,手心全是冷汗。和石塊碰撞過的手,一股股劇痛襲來。甚至他將手縮回來后,仍然放不開信號槍。還是宋濂石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他的手。
“你怎么想到的?”宋濂石一邊掰手指,一邊震撼地問道。
只有震撼。
甚至一點點嫉妒都生不起。
他自問,換做他,是絕對不敢冒這個險的。不……甚至他用信號槍解圍都可能想不到。
危機關頭的冷靜,思維之迅捷,知識之廣博……如果他是省機關的人,出去之后會立刻發邀請函。這種人才,絕對不能放過!
“記得卷宗嗎?報案人的口述。”江憲仍然閉著眼睛,讓頭皮過電的感覺一點點舒緩下來。聲音甚至沒有波瀾:“他們看到了怪物,但是怪物沒有追。”
“窩窩坑不大,怪物絕對跳得上來。我認為……它不追只有一個原因。”
他睜開眼睛道:“那天,是暴雨。”
“長期生長在黑暗中的怪物,會懼怕強烈的光線。比如雷霆,比如信號彈。剛才這是最好的選擇。”
特木倫不知什么時候坐了起來,同樣安靜地聽著。他仿佛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張了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
直到現在,他仿佛才明白,他為什么永遠只是記名弟子。
他曾經覺得,師門里他不比別人差。別人會的他也會。別人記得的他也記得。憑什么自己被發配到佛坪縣當一個小警員?
原來……有些差距,根本不在于記了多少,會了多少。
而在于能不能在最適合的地方學以致用,有沒有這份膽色,具不具備這份擔當。
“領隊……”他終于開口了,低聲道:“你……睡醒了會出聲嗎?”
“不會。”江憲揉著自己的手,淡淡道:“我死鬼師傅還沒死的時候,一個晚上會在不同的時間叫醒我四次以上。一旦發出一點聲音,哪怕是打鼾,都會被吊起來打。”
“呵……”特木倫苦笑了一聲。再也不說話了。
“好好休息吧。”江憲躺在了毯子上:“現在輪到誰了?放心,那些東西經過一次驚嚇,起碼今晚是不會再出來了。”
誰都沒有了睡意,卻又逼迫著自己睡著。時間就在期待和忐忑中緩緩過去。
第二天,當江憲睜開眼睛的時候,長長舒了口氣。
帳篷外,陽光明媚,今天又是一個艷陽天。
“吃早飯,然后……我們回家!”
馬局長有些形容憔悴。
他手中端著一個大瓷碗,瓷碗里是油潑面。一根根筋道的面條下,鋪著豆芽,黃瓜,切成絲的白菜。上面放著一小撮鮮紅的辣椒。只要等一瓢金黃的菜油澆下,就是一碗香噴噴的人間美味。
但是,他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吃。
從昨天開始,搜救小隊就完全失去了信號。那一刻起,他就如坐針氈。昨晚幾次被噩夢嚇醒。今天直接一大早,就等在了臨時辦公室。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又是一個早上的信息全無。他看著面前的面碗,一點胃口都沒有。嘆了口氣,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大門猛然被推開。一位警員快步沖了進來,喘息著說道:“馬局長,有消息了!”
“說!”馬局長猛然站了起來。高聲道。
警員吞了口唾沫,沉聲開口:“他們……他們出現在距離這里十二公里外的地方……靠近佛坪和長安的交界……”
“人呢?!人怎么樣?”馬局長幾乎是拍著桌子喊道。
警員頓了頓,低頭咬牙道:“特木倫輕傷,趙博立,宋濂石重傷,已經送往醫院。二敢子……搜救并不成功。”
仿佛從警員話中聽到了什么不詳的信息,馬局長快步走到對方面前,盯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趙雅致呢?”
警員頭埋得更低了。數秒后才囁嚅道:“因公殉職……”
“賊他媽!!”馬局長猛然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面碗都跳了跳。
他雙手沒入黑發,頭痛欲裂地狠狠梳理著。這種時機……居然有人因公殉職……現在倒好,村民失蹤,警員殉職。他不知道要在年終述職大會上遭多少掛落!
就在此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對警員使了個眼色,對方剛離開。他就迫不及待地接了起來。
“小江……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聲音無比急切:“不是搜救嗎?搜救怎么出事了?”
“那下面有東西。”江憲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穩:“應該藏著一個秦代大墓。墓主人身份極其貴重。機關重重,我這次出來沒帶東西。能帶著這幾個人回來,已經盡力了。”
“那……”
“馬叔,別急。”江憲的聲音就如同定心丸一樣:“頂過兩個月,你不僅沒錯,而且有大功。”
馬局長的聲音忽然沉默了。仿佛猜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你……”
“我現在正在趕往蓉城。還有一個小時到長安機場。”
“這個地方,一旦被發掘,整個佛坪都會因此受益。有開發成5A級景區的希望。而你,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人。說你是佛坪的功臣都不為過。”
江憲的聲音繼續響起:“只不過……這個地方,是王者副本。”
“我現在去拿東西,另外,還有幾個老隊友,我已經給他們去了電話。到時候只要你說服縣里,開具一個勘探準許證。這個功勞,就是你的了。”
5A級景區……
馬局長拿著電話的手,差點滑了下來。
佛坪在興元市經濟并不好,興元市下面有好幾個百窮縣,大家都靠自力更生。如果……如果自己參與了一次5A級景區,不……哪怕不是景區,是一個歷史性大墓的開發。下一任縣常委,自己絕對榜上有名!
他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了起來。
“放心。”數秒后,他咬了咬牙:“這件事……我拼著命,也要壓上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