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接的正是鄭家家主鄭志龍,方子安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也從蔣政口中得知鄭志龍應該年紀已過花甲。但是眼前的鄭志龍雖然須發皆白,然而卻腰背挺直,腳步矯健如少年,走路咚咚有聲。特別是那一張臉,雙目精光四射,明亮如電。一篷又白又濃密的絡腮胡子連到鬢角之處,一眼看上去顯得極為蒼老。然而你仔細看,胡須之外的臉上皮膚卻是紅潤飽滿,連個褶子都看不到。若非須發皆白,根本看不出是個花甲老者。這個人倒是駐顏有術保養得體。
而更讓方子安覺得有些怪異的是,這鄭志龍的相貌有些奇怪。他的皮膚白皙,但卻并非尋常那種白皙,而是白的像是涂了粉一般。眉毛又彎又濃,鼻梁高聳,眼窩深陷。這相貌乍一看似乎覺得沒什么,但是細品之下又覺得似乎不是大宋人。
“這一位想必便是鄭大人了。本人方子安,鄭大人有禮了。”方子安笑著拱手道。
鄭志龍呵呵而笑道:“老朽還是第一次聽人稱呼我為鄭大人。是了,方大人若不提起,老朽都忘了我的另一個身份是我泉州市舶司的提舉官了。呵呵呵。我這個掛名的提舉官朝廷居然記得,倒是叫人意外。”
方子安笑道:“鄭大人是朝廷命官,皇上欽命的終身泉州提舉,我等怎會不知?本人一到市舶司衙門,便立刻知道了鄭大人的大名,得知了鄭大人的事略,當真是如雷貫耳,仰慕不已。今日一見果然是鶴發童顏老當益壯,一派英雄氣概,當真令人嘆服。”
方子安之所以上來便以大人相稱,其實是一種策略,意思是提醒對方,自己是以上官的身份而來的。自己是掌管市舶司的官員,鄭志龍是泉州市舶司提舉官,是自己的下官。雖然未必有什么用,但起碼在心理上先讓對方明白這一點,稍減些氣焰。
鄭志龍哈哈大笑道:“方大人口才了得,‘英雄’二字,老朽可不敢當。倒是方大人后起之秀,名滿天下,老朽是聞名已久。老朽早跟犬子說了,要是有機會能見一見方大人便好了。沒想到今日在泉州倒是見到了,老朽才是榮幸之至。”
兩人相對呵呵而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熟悉之極的忘年交見面之后欣喜敘話,卻不知道兩人雖然口中說著客套話,眼神卻已然如刀劍一般交鋒數次,都想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些什么,也都想以凌厲的眼神壓制對方。幾個來回,打了個平手。
“方大人年紀雖輕,但卻心志堅定,果然是做大事之人。”鄭志龍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呵呵笑道。
方子安笑道:“鄭大人過獎了,在下年紀輕,涉世未深,很多事需要請教鄭大人這樣的人才知分寸。鄭大人,本官來到泉州,少不得很多事要麻煩你了。”
鄭志龍笑道:“但有差遣,老朽自當鞍前馬后效力便是。咱們也別站在這里說話了,天氣熱的很,仲平待客不周,適才大人和諸位沒有被嚇到吧?那是老朽宅子里豢養的幾只小獸,可能是天氣熱了,不太舒坦,所以吼叫了幾聲。方大人放心,它們不會傷人的。”
方子安呵呵笑道:“確實嚇了一跳。話說別人家都是養些小貓小狗的寵物,鄭大人把獅子老虎當寵物養,還真是不同尋常。足見鄭家氣魄大,這等大蟲猛獸也能駕馭。還有……那是真有銀子啊。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些獅豹猛獸都是從番國運來的吧?”
鄭志龍撫須笑道:“正是。這些都是我鄭家海船從番國運來,有天竺的老虎,摩鄰國的大象獅子豹子犀牛什么的。總之,我大宋沒有的珍奇異獸在番國卻是多得是。我們只是花些心力和代價把它們運過來罷了。我宋人獵奇,也喜歡這些異獸,我們也滿足我大宋百姓的好奇之心。有些小獅虎便豢養在家宅之中,權當賞玩罷了。”
方子安微笑點頭道:“厲害,厲害。”
鄭志龍表情得意,笑道:“光顧著說話了,還站在太陽底下呢。方大人快請,酒宴已經擺好了,早就等著大人入席呢。快請,快請。”
一行人簇擁著方子安和鄭志龍等人來到雄偉開闊的大廳之中。大廳分為內外兩廳,都設有宴席。隨行人員被安排在外間就坐,方子安蔣政趙剛以及秦惜卿沈菱兒等人則被請進內廳就坐。廳中裝飾也甚為豪華,地面上鋪著絨毯,墻上掛著字畫,桌椅板凳都是油光锃亮,看上去都是名貴木材打造而成。桌上的餐盤餐具銀光閃閃,似乎都是銀器打造而成。這鄭志龍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藏富之心,倒像是故意炫富一般。
鄭志龍請方子安坐了客位,自己在主位坐下。席上除了他的兩個兒子之外,還有三名男子,那兩名陪著笑臉的男子似乎是本地官員,但另外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引起了方子安的注意。此人相貌清瘦,神情冷漠,似乎并不太愿意說話。但是方子安幾番轉目之時都發現此人正看著自己,目光中寒意森然,似乎蘊藏著巨大的仇恨,讓人渾身不自在。
鄭志龍命侍奉的婢女上前斟酒,方子安笑道:“鄭大人,不介紹席上幾位么?本官也好認識他們,不至于失禮。”
鄭志龍笑著點頭道:“哎呦,是老朽糊涂了,自然要引見引見的。今日宴請方大人,老朽特意將泉州知府衙門的趙大人和劉大人請來相陪。這一位便是趙大人。這一位是劉大人。”
兩名官員起身拱手,高個子的那名瘦削官員笑道:“久仰方大人之名,下官泉州通判趙仁美給方大人見禮了。”
一旁的鄭志龍沉聲補充道:“泉州知府空缺,現如今是趙大人代行知府之事,實際上便是咱們泉州的知府大人了。”
“不敢,不敢。朝廷沒下旨之前,我只是個通判,哈哈哈。”那官員笑道。
方子安微笑拱手道:“趙大人有禮了,本人方子安。戶部侍郎權市舶司事,來到貴府,多多關照。”
趙仁美呵呵笑道:“方大人不用介紹我們也知道,不久前我才從京城回來。方大人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用介紹么?縱橫朝廷內外,出入金國燕京府虎狼之地于無物,人人欽佩呢。”
方子安呵呵笑道:“看來趙大人對我了解的很呢。”
趙仁美笑道:“不瞞你說,下官乃湯相門生,自然知道一些事情。”
方子安笑著點頭,心道:看你這年紀比湯思退都大,卻自稱是他的門生。怕是最近才投靠的。看來湯思退這廝正在大肆拉攏自己人,廣納門生。這家伙怕是想要有一番作為了。
“原來如此。”方子安拱手轉向另外一人。
“下官劉正奇,泉州水步軍團練使。方大人,有禮了。”矮胖的那名官員自我介紹道。
方子安點頭道:“劉大人有禮。劉大人應該是個練家子吧。”
劉正奇道:“大人怎知?”
方子安笑道:“你手掌虎口都起老繭了,那是握刀槍練習之故。手腕上還帶著腕帶呢,那是練武之人才需要的東西,是怕打拳傷了腕子是不是?”
劉正奇呵呵笑道:“方大人觀察細致,在下確實會那么一點微末功夫。否則何以領泉州之軍?”
方子安點頭道:“是啊。之前我大宋都是文官領軍,現在果然變了,劉大人應該上任不久是吧。應該是從別處軍中提拔調來上任的是么?”
劉正奇訝異不已,方子安說的全中。心中暗贊這方子安果然眼光毒辣。但其實他不明白,毒辣的不是眼光,而是方子安的分析能力。方子安可不知道這劉正奇是誰,但看他舉止失措的樣子,便知道他應該是不常出入這樣的場合。既是泉州水步軍的團練,那也是地方上的軍事首官,鄭志龍應該早就拉攏了他才是,他應該不至于那么緊張。另外這人說話的口音帶著江寧一帶口音,唯一的解釋是,這人是從外地調來,上任不久,還不適應這種場合,被鄭志龍請來陪客還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方大人果然是目光銳利,這都能看得出來。咱們劉大人確實是才上任不久。之前在北邊軍隊里任職,不久前才調來泉州府。方大人這都能看得出來,可真是了不得。方大人可以去街上給人算命了。”趙仁美呵呵笑道。
鄭志龍在旁撫須微笑不語,心想:方子安看來做了不少功課,來之前怕是將我泉州的情形都摸了一遍,這廝有備而來,得小心應付。
“這一位呢?鄭大人,這一位我看著有些面熟啊,似乎在那里見過面?”方子安轉向那名四十多歲的男子,笑著拱手道。
那男子身子一震,似乎有些慌亂。沉聲道:“方大人有禮了,本人可不記得跟大人見過面。”
鄭志龍呵呵笑道:“是啊,這位是林老爺,是我的朋友。他一輩子沒離開過泉州,怎么可能見過方大人?方大人這回怕是記錯了。”
方子安點頭道:“原來如此,那或許是我記錯了。我看著形貌像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呵呵,不過不太可能,我認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而且也不姓林。林兄,唐突了。向你致歉。”
那男子神情古怪,聲音中似乎有些顫抖,仿佛壓抑著心中的激憤沉聲道:“倒也不必。大人看著我像一個死去的人,倒是讓人覺得奇怪的很。但不知那死去的人是誰?叫什么名字,或許真的跟我有什么淵源呢。”
方子安尚未答話,鄭志龍沉聲道:“林老爺,方大人隨口一說而已,何必在意?莫失了待客禮數。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倘若不舒服的話回后堂歇息歇息去。”
那林姓男子一震,躬身道:“鄭翁說的是。我還撐得住,不用歇息。”
鄭志龍瞪眼看著他,欲言又止。
方子安看著那男子的形貌舉止,眉頭不經意的皺起,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