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嘲諷自己,方子安還可接受。湯思退居然還來嘲諷自己,方子安當然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這廝怕是真以為自己是大權在握的宰相了,連他怎么上位的都忘了。若不是自己給了他機會,他豈有今日。這才幾天,對自己連基本的尊敬都沒了。
“湯大人,你名為思退,卻又怎不辭官歸隱,退居山野?還做宰相作甚?名思退而不退,那是不是名不副實之人呢?”方子安笑道。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寂然。緊接著便有壓抑不住的笑聲傳了出來。方子安如此直接了當毫不留情的嘲諷,讓人措手不及。朝堂之上有不少對湯思退為相頗有微詞的大臣,聽了這話,更是心頭快意無比,壓抑不住的發出笑聲。
湯思退如今紅的發紫,自以為自己已經是朝中第一人,確實有些膨脹過頭了。此刻被扇了一巴掌,尷尬的臉色通紅,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僵在那里。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該揶揄方子安,自己顯然是忘形了。這朝廷里有些人是不能這么公開揶揄的,方子安便是其中之一。自己也太心急了些,起碼也要等自己羽翼豐滿了才能對方子安進行攻擊,此刻顯然不是時候。
“湯大人,不好意思,下官只是開個玩笑罷了。我的意思是,寫詩和做事當然不是一回事。不過湯大人有一點是說對了的,我確實是主戰派,但主戰派不等于激進派,針對目前的局面,我并不主張即刻北伐。操之過急,未必是好事。既然金人想要和,那便跟他們談和便是,反正我大宋北伐的火候也未到。我想,還是先整飭內政,穩定民心,增強實力,訓練兵馬,為北伐做更為充分的準備為好。倉促北伐,結果未必如我們所期。這便是我的看法。”方子安微笑道。
方子安的一番話引起了朝堂眾臣的一片嗡嗡議論。有的人認為方子安的話說的是有道理的。眼下便談北伐,確實有些倉促,上上下下都在談收復河山出兵北伐之事,卻沒有人去考慮北伐失敗的后果。以目前的實力對比,誰又敢保證北伐一定成功?倘若敗了呢?但有的人卻很不以為然,他們對方子安說的話很是惱火,覺得方子安是在大好形勢上下一心氣勢如虹的時候唱反調潑冷水。朝廷已經啟用張浚為樞密使,那便說明從上到下都下定了決心要北伐,這時候這個方子安說這種話出來,顯然是不合時宜的。這個人是太子的人,他應該支持太子的決定,而不是此刻拆臺,讓太子難啃。因為人人都知道,太子是要做一番大事,是要一雪大宋之恥的。難怪此人功勞雖大,結果卻只得了個侍郎的官職,原來是有原因的。
湯思退選擇閉嘴,他知道,自己不必跳出來,自然有人要跳出來。就張浚那個火爆脾氣,卯足了勁要北伐的人,豈會容下方子安這番言語?
果然,張浚沉聲開口了。
“方大人這番話本官聽著耳熟,我記得當初秦檜奸賊便說過這樣的話。當年老夫和其他人上奏要求和金人死戰,秦檜便說過要準備充分,不可冒進之類的話。沒想到,秦檜雖死,流毒尤在。太子殿下,老臣覺得,北伐之事確實需要緩一緩。朝廷得先肅清秦檜奸賊的流毒才是。免得朝廷北伐之際,有人卻要在背后說風涼話,扯后腿。”
趙眘臉上露出古怪之色,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張浚居然把方子安歸為秦黨流毒,這簡直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秦檜就是被方子安給弄倒的啊,方子安又怎么可能和秦檜一樣。張浚是不是腦子不清楚了?說出這種話來。
湯思退也憋不住想笑,心道:這下好了,張浚本就是個老糊涂,居然這么說方子安。方子安那是睚眥必報的,豈回干休?這下有好戲看了,估摸著方子安得跟張浚翻臉了。自己真是蠢得很,之前跳出來作甚?北伐之事讓張浚挑頭便是了,自己犯不著跟著起哄,還惹了方子安,被他一頓奚落。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可的長個心眼。自己這個宰相的位子還不穩,要主事還不是時候。
“張樞密,你這話簡直荒唐。你是在暗示方子安也是金國細作不成?這種話虧你說的出來。方子安是秦檜余黨,金國細作的話,那本官也是了。請太子下旨,將臣和方子安一并革職拿辦了便是。真是豈有此理。”
方子安沒開口,史浩卻已經怒了。本來史浩并不打算出來說話,畢竟對于方子安的觀點,史浩也是有所保留的。史浩也是支持朝廷銳意北伐,即刻做準備的。但是,這張浚居然將自己女婿跟秦檜相比,這不是潑臟水么?史浩豈容他如此攻訐。
張浚也不示弱,此番他重受重用,躊躇滿志,一心想著要北伐。任何人的阻撓他都會毫不留情的反擊。在他眼中,別說方子安這種后起之輩了,便是史浩,當年他在朝中為樞密使時,史浩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豈會放在眼里。
“史大人,老夫可沒說,老夫只是就事說事。如今大宋上下,莫不以北伐為第一要務。你這位好女婿非要說什么時機未成熟,要徐徐圖之,這種調調豈合時宜?你們怕金人,老夫可不怕。你們這些讀書人,天天瞻前顧后,怕這怕那。道理都是你們講了,考慮來考慮去,結果如何?汴梁丟了,二圣被俘了,大伙兒都在這臨安待著了,還要考慮斟酌?再斟酌下去,大伙兒去海上飄著便是了。”張浚冷笑說道。
史浩怒道:“張樞密,你說我們怕金人?本官和方子安不久前才去金國走了一遭。滿朝文武誰不知道那是秦檜老賊故意安排的,要借金人之手除掉我們。我們依然去了,九死一生回來了,到了你張樞密嘴里,我們倒成了害怕金人了。”
張浚冷笑道:“誰知道你們是怎么活著回來的?這事兒倒也稀奇。”
“什么?張樞密,你的意思倒是真懷疑我們是金國奸細不成?呵呵呵。沒想到啊,只知道你張浚志大才疏是個糊涂蟲,卻不知你居然糊涂到這種地步。太子殿下,臣此刻便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參奏一本,這張浚根本不適合擔當樞密使大任,此人胡言亂語,攻訐同僚,無端猜忌。這種人如何能擔重任。臣今日參奏此人,若有不當,臣愿領責。”史浩還從未這么激動惱怒過,他一向都是以冷靜的形象示人,今日是徹底被這個張浚給氣的失去了分寸,一篷美髯都氣的吹亂了。
朝上眾人大眼瞪小眼都傻眼了,誰能想到本來是討論金人示好的用意,結果居然搞出這么大的事情來。史浩算是老資格的從龍功臣了,太子對他信任有加。張浚又是太子親自啟用的老臣,寄予厚望,擔負重責。這兩個人掐起來了,這不是亂了套了么?
趙眘也是愕然。他也沒想到今日朝會議事居然成了這么一場鬧劇,簡直讓人頭痛。不過,趙眘自然明白這是張浚說錯話了。張浚怎能胡言亂語,將史浩和方子安含沙射影的說成是金國細作。他雖沒有明言,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張樞密,你需謹言慎行。史大人和方子安出使金國九死一生,勞苦功高,怎可詆毀?本太子可以擔保他們絕非你所想的那樣。張樞密,你北伐之心迫切,一心為大宋收復河山,一雪前恥,本太子是知道的,但是對同僚,不可如此攻訐。這是關乎名節的大事,豈可胡言亂語?他們若是金國細作,那本太子便是細作了。”趙眘沉聲說道。
張浚也意識到自己說話不經過大腦了,他倒并非真的認為史浩和方子安是金國細作,不過是話趕話說出口了而已。他本就是性格火爆之人,說話行事都是很少考慮的,此刻趙眘這么說話,那顯然是自己的話說的過火了。
“張樞密,還不向史大人和方大人道個歉?你的話說的確實過了。不光太子殿下能擔保,我湯思退也能擔保。你若覺得史大人和方大人是細作,那我湯思退也是了。”湯思退不失時機的開口再踩一腳。
張浚咂咂嘴,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只是那么一說罷了,可不是真的心里那么想的。老臣只是覺得方大人這時候出來潑冷水,實在有些不對。太子殿下啟用老臣之時便跟老臣說了,要老臣積極準備北伐之事,現在有人阻撓,老臣心里著急上火了罷了。”
趙眘也不想太讓張浚難堪,沉聲道:“意見相左是正常的,卻不能胡亂攻訐。特別是干系到名節之事。方子安在太行山中和忠義軍攜手殲敵三萬余,和史大人出使金國,不辱我大宋國威,沒有屈服于金人威脅,兩人都是立下了大功之人。張樞密以后還需言語謹慎些,莫要傷了兩位忠良賢臣的心。這次……看在本太子的面子上,史大人,方子安,我看便算了吧。不要為這件事再鬧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同仇敵愾,同心協力。你們看如何?”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方子安和史浩能說什么?史浩哼了一聲,自顧退回班列。方子安更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心里卻是對這個張浚無比的失望。
“果真是志大才疏莽撞之人,這個人……怕是又用錯了。這下好了,宰相樞密都所托非人,新朝廷可怎么才好?”方子安心里既失望又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