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后,眾人雖然很想知道方子安下一步有什么計劃,但知道方子安和秦惜卿等人久別重逢,必然有些體己話要說。加之方子安等人一路辛勞,需要休息,于是便都告辭散去。
方子安和幾個女子回到茅舍住處喝茶說話,敘述別來情狀。
在燈下,秦惜卿打開了那個皮囊,從里邊的小鐵筒里取出了秦檜的那張密信,細細的看了一遍。史凝月也湊上來看了一遍,兩個人半晌都沒有說話。
方子安笑道:“怎么?不敢相信是么?”
秦惜卿道:“雖然早覺得這老賊不對勁,懷疑他是為金人做事,但是這證據擺在眼前,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大宋這么多年來居然用了個金人細作做宰相。也難怪朝政靡廢忠良盡沒。”
史凝月咬著銀牙罵道:“皇上真是瞎了眼,對一個金國細作信任了這么多年,重用了這么多年。這下好了,臉要被打腫了。”
方子安沉聲道:“凝月說到了點子上,這封信一旦公開,皇上的臉要被打腫了。所以我才不能將信交給別人,趙構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種事傷其顏面,他這個皇帝會很不體面的下臺。我這一次便是要將事情搞大,讓他沒臉。”
秦惜卿輕聲道:“你打算怎么做?”
方子安笑道:“怎么做?待風雨停息,我便進京。我要將這封信謄寫千萬份,然后張貼在大街小巷,公開秦檜的身份,讓這件事天下皆知。他越是要捂著,我便越是要公開。這一次不但要老賊完蛋,更要讓皇上被天下人唾罵,引咎退位。要干,便索性干一票大的。”
幾名女子靜靜的發愣,誰也沒說話,心中卻是心驚肉跳。方子安這是不嫌事小,連皇上都要搞下臺了。看來他是真的發狠了。
“子安,我有些擔心。你若真的這么做了,皇上反而沒有余地了,事情會不會適得其反?倘若他為了維護顏面拒不承認此事,反而罔顧事實,說你存心污蔑呢?那便如何?你想過這一層沒有?”秦惜卿緩緩道。
方子安沉吟半晌,點頭道:“倒是有這種可能。倘若皇上真的狗急跳墻反咬一口,事情倒也棘手。他也不是沒干過罔顧民意之事。和金人媾和稱臣,殺岳飛等忠良之臣,他都敢干,還有什么是他干不出來了。我確實不能低估了他的底線。但是……他自己犯的錯,豈能不受懲罰。即便他是皇上,任用了十幾年金國細作為宰相,就憑這一點,他這個皇上便當不得了。”
秦惜卿道:“有無折中之策?既能解決了秦檜老賊,又能讓皇上退位,讓新皇登基?既不逼得他狗急跳墻,又能達到目的呢?”
方子安皺眉沉思,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激進且不計后果的。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滿城公開此事,讓民怨沸騰起來,趙構自會感到巨大的壓力,絕對不能包庇秦檜,而且會因為顏面無存而下臺。但是如果趙構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厚黑,更加無恥呢?他若無視民怨反咬一口,將自己說成是污蔑呢?那豈非自己再無退路。如果自己孤身一人的話,倒是無所畏懼,可是今日來此,看到這么多人跟著自己倒霉,被困在這孤島之上,住著破爛的草舍,失去了正常的生活,方子安心中很有些內疚了。
再看看自己的身邊人,這些女子本該過著最好的生活,現在卻跟著自己受罪。自己也有了兒子,再也不是無牽無掛之人了,現在行事豈能如此激進。自己當初勸說蕭裕的時候,便說他若不顧妻兒老小便是不負責任之人,現在如果自己也這么做的話,豈非也是這樣的人了。
方子安思索再三,決定再好好的想一想該怎么做。從現在開始,一切行事當深思熟慮,當留有后路。為自己,也為身邊的人考慮。反正這颶風還得肆虐數日,自己還有時間考慮。
眾人談論了一番話后,各自回去歇息。方子安去了春妮的住處,春妮正抱著孩兒哼著二哥哄著他入睡。見方子安進來,忙坐起身來。方子安擺手制止了她。
“孩兒還沒睡么?”方子安湊過去看著粉嘟嘟的孩兒,臉上滿是笑意。
“就快了,喝了奶.水便睡了。小家伙很能吃,一夜要吃三四次奶。這才沒滿月,身子都沉得很。將來必是個魁梧的男子漢。”春妮笑道。
方子安湊過去在春妮臉上吻了一下,輕聲道:“你受苦了。”
春妮紅了臉道:“不苦,我很高興,能給你生個兒子,我全部心愿便都滿足了。現在我很滿足,丈夫兒子都有了,我現在什么都不缺了。”
方子安嘆道:“你夫君沒本事,害得你跟著受罪。這島上怎是人住的地方。你一個生了孩子的娘,理當受到最好的照顧的。”
春妮忙道:“萬萬別這么說。我是吃慣了苦的,這些不算什么。我只祈禱大家都平安,你,我,孩兒,還有我爹爹,還有秦姐姐史小姐沈姑娘她們,都好好的,別出什么意外,我便滿意了。”
方子安點點頭,祈禱團圓平安,這是每一個為人婦為人母最為樸素的想法。春妮這般祈禱,其實也是擔心再出什么事情,便是為了她的愿望,也不能行事不顧后果了。
“夫君,孩兒還沒起名字呢。凝月說得你來起。”春妮笑道。
方子安道:“我不是聽凝月叫他難兒難兒的么?”
春妮笑道:“那是凝月瞎喊的,她說生孩兒的時候正受苦難,所以叫他難兒。還說什么大難之后必有后福。我覺得這名字當個小名兒瞎叫叫是可以的,用作大號,怕是還得你來起。”
方子安點頭道:“你想叫他什么?”
春妮道:“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將來平平安安,福壽安康便好。最好能像你一樣,有本事。”
方子安道:“那便叫他來福吧,方來福,這名字挺接地氣的,寓意也不錯,你覺得如何?”
春妮嗔道:“家里喂馬的小廝也叫來福,我認識的三元坊就有三個來福,這名字也太俗了。你一個讀書人,給孩兒起這么個名字,便不怕人笑話么?”
方子安哈哈大笑道:“你都嫌棄的名字,那只能換一個了。恩,我希望他將來學有所成,定國安邦,不能只做個普通人。這世道,普通人活不下去的。叫文定如何?”
“方文定,好像不錯的樣子,寓意也好。你是他爹爹,你說了算,我是覺得不錯。”春妮道。
方子安道:“那便這么定了,大名就叫文定。”
春妮歡喜的對著已經熟睡的嬰兒柔聲道:“我們孩兒有名字了,爹爹給起了個文定,方文定以后便是你的名字啦。這名字比什么來福可好聽多了。”
方子安呵呵而笑,心中也自安慰。兩世為人,這還是第一次當爹,這種感覺很是奇妙。這個孩子雖然來的時間點有些尷尬,但是對于春妮而言,能率先生子,對她自己也是一種安慰。
方子安打了個阿欠,轉頭四顧。春妮道:“你困了?不過你不能睡這里。”
方子安道:“為什么?”
春妮道:“我還在坐月子呢,也陪不了你。再說了,孩兒一夜醒個四五回,又是拉屎拉尿,又是喝奶哭鬧的,你在這里如何能睡得安穩?還是去別處睡吧。秦姑娘那里寬敞,能睡得下幾個人。”
方子安呵呵笑道:“我還哪兒都不去了,你想趕我走,那可休想。孩兒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喂奶的事我幫不上,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幫忙的。”
春妮還待再勸說,方子安已經拿了一張草甸子鋪在地上躺下。臨時搭建的土床太小,也太不牢靠,可容不下兩個人加個孩兒一起睡。所以方子安索性睡在地上。
春妮忙道:“你上床來睡便是,擠一擠便是。”
方子安不答,不一會兒竟已是鼾聲響起,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方子安啊切連天的醒來,兩個眼眶隱隱發黑,眼珠子滿是血絲。昨晚一晚上,他算是見識到了什么叫拉扯孩子的艱辛。那孩兒一夜鬧騰了四五回,喝奶倒也罷了,拉了三泡尿兩泡屎還哭了小半個時辰。方子安幫著弄這些屎尿之物,然后一整晚鼻孔里都似乎彌漫著孩兒屎尿的酸臭味。整個土舍之中也全是這種味道。一整晚,方子安睡了不足兩個時辰,辛苦無比。
春妮很是愧疚,但她也沒法子,那孩兒吃了拉拉了睡睡了哭哭了又吃,循環往復這是常態。看著方子安無奈的樣子,春妮自己也很無奈。只能安慰方子安說,白天里人多能幫忙,到時候再補個覺便是。
雖然辛苦無比,但方子安也真正感受到了拉扯孩兒的辛苦。以前對此毫無感受,現在才明白父母的偉大。每個孩兒都是這么一把屎一把尿的侍奉拉扯,經歷了多少煎熬。有的人孝順父母,倒也罷了,也算是報恩。怕就怕有的人不孝,長大后打罵父母,蠢子無情,那爹娘該多么傷心。
早飯的時候,凝月看到方子安的黑眼圈很是奇怪,經方子安一說,眾人都大笑起來。史凝月笑的最大聲,但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她想起了她的娘親還被軟禁在京城之中。眾人又忙著安慰她,方子安開玩笑說,此時此刻,你娘應該日子比我們好過。起碼不用在狂風暴雨之下住在這荒島草舍之中。這么一說,史凝月才感覺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