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兩千弓箭手百人一排抵近關口前方百步之外,前排盾兵守護,后方弓箭齊射。伴隨著弓箭破空的尖嘯之聲,戰斗拉開了序幕。
數千箭支畫著弧線落入關隘中,關墻上,城樓上,后方的空地上頓時密密麻麻全部被箭支籠罩。忠義軍雖有墻垛庇護,對方的密集箭雨并不能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傷害,但是在這種密集箭雨之下,會被壓制的無法露頭。金兵強弓手中有神射手,他們不像其他人那樣用拋射的方式放箭,他們手持鐵胎弓專門對著露頭的兵士射擊。相繼有十幾名忠義軍士兵露出頭來探望時被直接爆頭,面門中箭,當場死去。
張敵萬下令所有人不準露面,他認為這種只是弓箭壓制,配合攻關步兵的沖鋒罷了。一旦對方發起沖鋒,對方便會停止放箭,因為這會誤傷自己的人。而這種亂射壓制對于城頭的打擊是無意義的。倘若弓箭能將厚厚的石頭關墻射塌,那倒是見了鬼了。
當然了,這也是無奈之舉。對方弓箭手的位置對城頭的守軍而言有些太遠,他們在一百步開外布陣,利用弓箭的強度和射程保持著比較安全的距離。忠義軍守軍也人人佩備弓箭,但是那些弓箭卻不能及遠,僅有少量強弓可將箭射入對方弓箭手陣型之中,并不能給對方造成有效的殺傷。所以,除了躲著,暫時沒什么好辦法。
然而,張敵萬的判斷再一次出現了失誤。他認為金兵的弓箭手是掩護步兵進攻的,但是他錯了。弓箭如暴雨般一點也沒有停息的跡象,于此同時,對方的床弩開始對關墻上的箭塔城樓開始轟擊。對方的鐵頭床弩力道強勁,錐形鐵箭頭可以破石碎木,連續的對某一座箭塔進行攢射,七八只鐵弩便可以將石頭壘砌的箭塔轟塌。關墻門樓并非全部石頭壘砌而成,原木廊柱和門窗在床弩的轟擊之下紛紛破碎,木屑石塊紛飛如雨。幾根廊柱在不斷的弩箭轟擊之下斷裂,門口搖搖欲墜。
張敵萬等人沒有辦法,只得迅速撤離門樓的庇護,來到城墻上,靠著堅實的墻垛躲避。真是狼狽之極。
但是更狼狽的事情即將到來。金兵的旋風炮開始轟擊,六門旋風炮一字排開,操縱手調整著角度,轟然一聲,六顆大石球飛躍數百步的距離,帶著隱隱風雷破空之聲落入了關隘之內。一時間關隘內石頭壘砌的房舍轟然崩塌,煙塵四起。后方空地上堆積的滾木礌石等用來及時補充墻頭守城的物資被石球砸中兩堆,頓時蹦飛四散,傷及周圍十幾名士兵。
“這便是旋風炮么?他娘的,果然厲害啊。”張敵萬心中想道。“不過也僅僅如此,就算命中關墻,也是砸不塌關墻的,關墻厚度一丈八,全是實心的青石壘砌,能奈我何?”
然而金兵的轟炸無休無止,無差別的攻擊讓所有守衛關隘的忠義軍有勁使不出,只能憋屈的躲藏。但凡有露頭的,或者到處走動的,便會被射殺。關隘本就不大,方圓不過三十丈,箭支無法覆蓋全部關隘,但是旋風炮卻可以將所有關隘的面積籠罩。
隨著旋風炮角度的不斷調整,數十發石彈落下,幾乎將所有的關隘區域統統砸了一遍。地面的沙礫地面被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洞,房舍更是倒了十幾座,成了一片廢墟。
而城墻上的六處箭塔也早就在床弩的轟擊下倒塌殆盡,關門上方的門樓已經倒塌了半邊,不但無法作為庇護,甚至已經無法南北通行。
金兵的火力之猛,遠遠超出了張敵萬等人的想象。蕭懷忠似乎是要將被方子安戲弄的怒火全部撒在這座小小的關隘上。他絲毫也沒有停止的意思,只騎在距離戰場三百步遠的坐騎上,捻著胡須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元帥,時候差不多了,末將看,該進攻了。我這一次必要洗刷恥辱,我請求要帶人進攻。”蕭正德滿臉興奮的從前方趕來,大聲請命。
蕭懷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聲道:“莫急,還要給他們上最后一道菜,你才可以進攻。趙將軍,你帶來的東西我可要試試火力了。”
身旁一名身材高大滿臉麻子的將軍笑道:“那是末將特地為元帥準備的,元帥盡管用,卑職也想看看那玩意的威力呢。”
此人是壺關守將趙祁年,他率著八千壺關兵馬從南邊來,和蕭懷忠的兵馬匯合進攻忠義軍。
蕭懷忠呵呵笑道:“好,那我便不客氣了。傳令,掛火油囊,我們要火燒匪軍,把他們一個個烤熟了。”
兵士們迅速推來一輛大車,上面裝的全是裝滿火油的皮囊,這正是趙祁年送給蕭懷忠的禮物。蕭懷忠如今風頭正勁,趙祁年此來便將壺關中藏著的三車火油帶來送給他。火油甚是珍貴,趙祁年鎮守的壺關左近便有山中黑油冒出,趙祁年請人提煉火油,每年都進貢朝廷的。但這一次,他想要孝敬蕭懷忠了。他知道,此次進山剿匪,蕭懷忠一旦成功,便將在大金朝廷中如日中天。所以送金錢美女巴結他,還不如送火油這種這種可以改變戰局的東西來幫蕭懷忠。蕭懷忠那么精明的人,怎不知自己用意。
蕭懷忠得知趙祁年帶來了火油,果然高興的要命。原本他的旋風炮石彈不多,又很難補給,砸完了便沒用了。但是有了火油,那便不同了。他想出了用使用旋風炮的新手段。
一段段原木從旁邊的大車上滾下,那都是極為粗大的原木,一個人都抱不過來的那種。這是蕭懷忠特意命人從山上伐下的,原本是打算做成大木球替代石彈,雖然沒有石彈的威力大,但是也可以勉強可用。這些大樹墩都是活樹,每一段也有一兩百斤,適合投擲。但有了火油之后,這些樹墩便是很好的載體了。
一個個火油囊被釘在木墩上,樹墩掛滿了火油囊之后,有兵士將一袋子火油澆在了木墩上,用火把點起了火。大火劇烈的燃燒起來,很快整個樹墩燒成了一團火球。操縱手大聲下令發射,哐當一聲響,大火球從鐵網兜中被甩了出去,冒著呼呼的火苗,帶著濃濃的黑煙飛過前方金兵士兵們的頭頂,直奔關隘上方飛去。
在那一瞬間,關隘上下人等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那東西飛向關隘里。下一刻,燃燒的木墩正中關門上方已經倒塌半邊的門樓。轟隆一聲,火球撞擊在門樓廢墟上爆裂開來,巨大的沖擊力將懸掛的火油囊全部裝碎,一時間火舌流淌四散,飛濺四方,留下無數條黑煙的軌跡。就像是一顆巨大的煙花在門樓上爆裂開來,很快地面上火油落下之處,全是火頭,熊熊燃燒起來。
“哈哈哈,厲害。元帥這一手可真是妙極了。火油還有這等妙用之處,末將佩服之極。”趙祁年大笑贊道。
蕭懷忠得意洋洋,大聲喝道:“繼續投擲,我要這關隘成為一片火海。要把忠義軍一個個烤熟了,燒焦了。”
一顆顆火彈飛向小小的關隘,短短時間里整個關隘便真的成了一片火海。火彈落下之處,便是一大片的火場,火油根本無需助燃之物,便是落在石頭上都能燃燒起來。那火勢還根本難以熄滅,有忠義軍士兵想用水滅火,但一瓢水下去,火勢反而爆裂躥升,更加的兇猛。滅火的士兵反而被燒傷了。
煙塵蔽日,四處大火,很多忠義軍士兵身上著了火,濺上了火油的火苗呼呼燃燒,難以撲滅,很快便蔓延全身,他們只能慘叫著在地上打滾,旁邊的人愛莫能助,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燒死。
大火覆蓋了整個關隘,守軍根本無處藏身。即便有遮蔽之處,沒有被燒到身體,但是那火油彌漫的煙塵卻讓人窒息,吸入幾口便要昏倒。所有人都陷入在了地獄烈火的掙扎之中。
張敵萬躲在城垛之后,看著身邊周圍的大火,看著在火中掙扎慘叫的兄弟,聽著周圍人劇烈的咳嗽,他睚眥俱裂,暴跳如雷。今日戰前,他怎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預料到戰斗會很慘烈,但是卻怎知道是這種慘烈的情形。他本以為金兵猛攻,己方死守,在城上城下的廝殺會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那是他熟悉的見識過的戰斗。但今日這場戰斗他根本未曾經歷過。
金兵甚至根本沒有發動正式的攻城……不他們確實攻了,但卻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種。他們用的是另外一種攻城的辦法,他們沒有扛著云梯沖上來,只用弓箭弩車石彈火彈便徹底打垮了自己。眼下這情形,五馬山關隘還能守么?自己以為可以堅守很久的關隘,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完蛋了。
“兄長,五馬山不可守,突然送了兄弟們的命。”方子安的話回蕩在耳邊,張敵萬既羞愧又后悔。自己可笑的自尊好強讓自己沒有聽從方子安的建議,以至于到了現在這種情形。昨日自己要方子安跟自己一起來守關,還說要他見識見識自己是怎么守住關隘的,但是方子安沒有答應,自己還笑話了他。現在看來,他是預見到了這樣的局面,他不想來見證如此慘烈的情形。
所有的一切都回響在張敵萬的腦海之中,身邊兄弟凄厲的慘叫聲,呼呼的火聲,一切都讓張敵萬瘋狂了。他大吼一聲,猛地站起身來。
“大首領,你要干什么?快蹲下。”身旁的魏東升大聲叫道。
“我要去殺金兵,我張敵萬英雄一世,怎受得了這般窩囊氣。”張敵萬大吼一聲,伸手在滾燙的墻垛上一撐,身子躍起縱身往墻下跳去。
所有人都驚呼大叫,卻已然阻攔不及,眼睜睜的看著張敵萬跳下城去。兩丈多高的關墻,下邊是堅實的石頭地面,落地之時,張敵萬的雙腳劇痛,幾乎站不起來。右腳處刺骨疼痛,他知道右腳斷了。
但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站起身來,拖著斷了的右腳,手持長刀一瘸一拐的沖向了密密麻麻的金兵。關墻上下的所有人都驚呆了。金兵都很驚訝,他們不明白這個人是怎么了?怎么跳下城來就這么沖過來了,瘋了不成?城頭上的忠義軍卻是悲痛,他們知道大首領這是要去和金人拼命了。
這是飛蛾撲火,結局注定。
金兵弓箭手領軍將領錯愕之后,伸手朝沖來的張敵萬一指,沉聲下令道:“放箭!”
無數勁箭破空而來,一瞬間,張敵萬的身體上便中了七八只羽箭,整個人瞬間渾身浴血。但他沒有倒下,口中噴著血繼續往前蹣跚著靠近。箭支又射來,他的身上又多了幾只箭,他手撐長刀彎腰站在那里,口中鮮血狂噴,忽然縱聲大笑起來。
“金狗們,你張敵萬爺爺就算死了,也是你們……夢中的夢魘!我的鬼魂還是要找你們……索命!你們等著吧,哈哈哈哈。”
“他就是張敵萬?這人怕是瘋了。”金兵們交頭接耳的道。
“住口,他不是瘋了,他是條漢子。戰場交戰,各為其主,他只是我們戰場上的對手罷了。他若是你身邊的兄弟,你定為他感到驕傲。”一名金軍將領沉聲道。
張敵萬身子搖晃著,眼神迷茫,大笑之后,低聲自語道:“爹爹,孩兒找你去了,你莫罵孩兒,孩兒沒給你丟臉。”
轟然一聲,張敵萬身子倒地,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