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愕然道:“怎么?你們不是朝廷打過來的兵馬?”
史浩輕聲道:“老丈,我們不是。”
那老者滿臉失望,嘆息搖頭道:“哎,看來是我們想多了,也是,你們就這么點人馬,怎么可能是朝廷大軍。”
史浩不知說什么才好。方子安高聲笑道:“諸位鄉親,雖則我們并非朝廷北伐兵馬,但是朝廷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淪陷之地的百姓。你們放心,朝廷會收復失地的,但那需要時間,需要糧草兵馬物資,需要做充足的準備。一旦發動,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金人打個落花流水。你們不要失望,要對朝廷有信心。三五年內,朝廷便會北伐。諸位鄉親盡管放心。這次我們也會將你們的心思帶回朝廷,稟報皇上,朝廷會抓緊時間準備的。”
那老者聞言面色稍慰,嘆息道:“有了大人這句話,我們也有希望了。你們不知道,金人都是畜生,我們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大伙兒都在煎熬,就盼著朝廷北伐解救我們的那一天。無論如何,你們是朝廷來的兵馬,這是我們莫家莊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有朝廷兵馬來此,這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鄉親們,也不要失望,這位大人說了,三五年時間,朝廷便要來解救我們了。我們二十多年都熬過來了,還在乎這三五年么?大伙兒說是不是?”
眾人原本有些失望,但聽了方子安和老者之言,也都高興起來。無論怎么說,能看到朝廷兵馬來此,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眾人紛紛點頭,連連稱是。
那老者道:“幾位大人進屋里說話吧。”
方子安笑道:“就在院子里吧,我讓人掃開積雪,鄉親們搬些桌椅來擺著,我們帶來了些酒水吃食,咱們和鄉親們一起吃酒,邊吃便說話。”
老者大喜道:“那感情好。快快,左近的搬桌椅過來擺著,還愣著作甚?都快去啊。”
眾百姓忙答應著飛奔回家搬來桌椅板凳,消防軍士兵們將院子的積雪迅速清理干凈,擺了幾張桌椅。將帶來的酒水肉脯點心等物都拿出白擺在桌上。這其中大部分是方子安的私人攜帶之物,幾大包點心果脯都是春妮臨行前給方子安準備的,這回全部貢獻出來了。
村子里一百多號人,孩童有十五六個多個。史浩叫孩童們排著隊過來,每人抓了一大把的點心果脯裝在口袋里,孩子們歡喜開心的大叫,嬉笑之聲不絕于耳。十幾名年紀大的男子被請上桌旁坐著,其余婦孺都分發了些點心肉脯,她們也沒有上桌的規矩,便在一旁圍觀。
山村中的百姓很久沒嘗過這么美味的點心果脯了,雖然路上折騰的點心都破損了,但是所有人都吃的贊不絕口,連指頭縫里的粉末都舔得干干凈凈。
幾張桌子上,史浩方子安和幾名將領同十幾名老者坐著,方子安親自給老者們倒了酒。有兩名老丈早已按捺不住,酒剛倒上,他們便干了。
“好酒啊,這么多年了,沒吃過酒水。這酒的滋味,跟當年汴梁城里釀造的最好的酒滋味一樣,那是我大宋的味道啊。”他們大聲贊道。
方子安笑道:“這便是當年汴梁釀造的五糧春,現在搬到臨安府了。我們帶的不多,教諸位鄉親嘗嘗滋味。來,我們干一杯。”
眾人舉杯喝了,那莫老頭咂摸著酒味,居然怔怔的流下了眼淚來。
“老丈,你怎么了?”史浩忙問道。
“大人,我是心里既難受又高興啊。這么多年了,自金人來了,我們連酒味都沒嘗過啊。真是……真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啊。”那老者擦著眼淚道。
方子安史浩等人也心中感慨。方子安笑道:“各位,我們還不知道貴寶地這村子叫什么名字呢。各位老丈都叫什么呢。”
那老者忙笑道:“可失禮了,忘了跟你們介紹了。咱們這村子叫莫家莊。咱們一個村子都姓莫。老漢我叫莫懷山,這幾位都是我莫家莊的人,也都姓莫。他叫懷德,這個是懷銀,那是懷樹……”
老者一一介紹下去,全部介紹了個遍。這十幾人都是一個輩分的村中的老人。輩分最高的一輩人。那老者莫懷山是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七十六了。
“好好好。原來都是莫家莊的長輩們。莫老伯居然都七十六了,完全看不出來,身子還這么硬朗。”方子安笑道。
莫懷山擺手嘆道:“硬朗,敢不硬朗么?咱們莫家莊青壯男子都被金人拉去做苦力了,你們瞧瞧,剩下的都是這些老弱婦孺,沒人管沒人理。只能自己靠自己了。咱們莫家莊都是靠著打獵采藥過活。以前,打些野味,買些皮毛草藥日子倒也能過得去。可自打金狗來了,每年我們都必須繳納很多皮毛和草藥,他們還不時的來滋擾搶掠,現在家家戶戶什么都沒了,飯都吃不飽了。這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了。這不,適才以為你們是金人又來搜刮,村里人便都要跑到林子里去躲著,不然又要遭罪,被他們打罵,逼著交皮子和糧食。我們這些老骨頭活的年紀再大,身子再硬朗又怎樣?多活一年,多遭一年罪。”
史浩聞言嘆道:“莫老丈,你們都受苦了。”
莫懷山道:“史大人,其實我們倒不是怕苦。我們怕的是這苦日子沒個頭,永遠沒有出頭之日。這才是我們害怕的。不光是我們莫家莊,所有被金狗占據之地的我大宋百姓,都在金狗的欺壓下熬著日子。大伙兒都不明白,朝廷怎么就不管我們呢?朝廷難道放棄了我們這些子民百姓了么?我們是大宋的百姓啊,朝廷怎么不來解救我們呢。任由我們被金狗欺壓欺凌么?”
史浩點頭道:“萬萬莫要這么想,朝廷不會不管你們的。只不過朝廷必須要做好充足的準備。畢竟要和金人作戰,那可不是嘴上說說的,必須要有實力。貿然動手,豈不是雞蛋往石頭上碰。所以這么多年,朝廷都在暗中的積聚力量。我相信,你們出頭的日子就要來了。”
莫懷山喜道:“兩位大人都這么說,我們這些老百姓心里也就安慰些了。只要朝廷不放棄我們,我們的心便都還是向著朝廷的。倘若朝廷忘了咱們這些人,我們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方子安笑道:“莫老伯,曙光就在前面,天就要亮了。來來來,再喝酒。吃點心。這些點心也都是我們從臨安帶來的,你們也嘗嘗。雖然不多,但是嘗一嘗也是好的。”
“好好好,我們吃,我們吃。”莫懷山連連點頭,眾人喝酒一人吃了一小塊點心,都贊不絕口。有人說,這是他們這一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點心了。
“莫老伯,我們從南邊來,要去燕京,路過了這里。我們昨晚便在東側的山林里宿營的,看到了貴莊,所以便來瞧瞧。不過我們并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有些摸不著頭腦。我想問問你們,咱們這里是什么地方?”方子安笑問道。
莫懷山連忙將嘴里的點心咽下,手掌擦了擦嘴道:“老漢我正想問你們呢,你們去燕京,怎么走到咱們這里來了?你們這是迷了路么?這里是王屋山東段的余脈,咱們這里這山叫做野狼山。南邊一百多里外便是汴梁城。你們怎么走到這大山里來了?”
方子安點頭笑道:“原來真是王屋山余脈,那么太行山就在北邊了是么?”
莫懷山道:“是啊,過了野狼嶺便是老鷹山,再往北便是太行山了。你們得往東去,再往北走才能離開這里。要不然,你們可到不了燕京。這里全是山地,你們走個十年八年也出不去。”
方子安點頭再問道:“然則,左近有沒有金人的城池,金兵多不多?他們最近活動頻繁么?”
莫懷山想了想道:“咱們這里屬相州林縣地界,往東去不遠便是林縣縣城。咱們這里金兵倒是不少。往北去更多。聽說因為太行山里有忠義軍和金人經常打仗,所以往北去金兵數量很多,也很危險。”
方子安一愣,皺眉道:“忠義軍?什么忠義軍?”
莫懷山道:“我也沒見過他們,但是聽說了。據說是有人在太行山中安營扎寨,專門跟金人作對。想來應該是很多百姓被金人盤剝的狠了,所以進到山里成立的義軍。叫做什么‘忠義八字軍’什么的。老漢我也不太清楚。但這些人都是好漢,經常聽到他們偷襲金狗的消息。”
方子安再問了幾句,莫懷山等人卻也提供不出什么有效的信息了。想來莫家莊只是個小山村而已,村里這些人都封閉的很久了,并不知道外邊的情形。之前這些人還在議論自己這些人是不是岳家軍的兵馬,便足見他們壓根不知道岳家軍早已解散,岳飛早已被害的事情。這里和大宋遠隔千里,又在金國腹地,顯然他們并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么。
不過,忠義八字軍的名頭終于聽到了,方子安心中便留了神。因為對方子安而言,這忠義八字軍中可是有著自己的一位故人的。張若梅離開自己北上,尋找她的哥哥張敵萬,那張敵萬便是忠義八字軍的領袖。據若梅所言,他們也確實在太行山中堅持戰斗。此刻聽到忠義八字軍之名,方子安頓時心中充滿了熱切的希望,希望能見到張若梅。雖然他知道,這或許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