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秦坦的提問,秦檜罕見的沒有發怒。他知道,自己的秘密終究需要跟一個人分享,而這個人只能是自己的親孫兒秦坦。也唯有他,不但在血脈上繼承了自己的生命,將來也將繼承秦氏一門的權勢和一切,撐起秦氏的門楣。他可以跟他說出這個秘密了。
所有人都被屏退,整個二進書房都被清空之后,秦檜讓秦坦坐在身前,緩緩的開口了。
“秦坦,你知道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嗎?”
“權勢?地位?名譽?金錢?女人?”雖然不知道秦檜為什么問這個問題,秦坦還是將自己所能想到的認為是重要的東西都回答了一遍。可惜秦檜都搖頭否定了他的回答。
“爺爺,那我便不知道是什么了。孫兒見識淺,還請爺爺教誨。”秦坦道。
秦檜呵呵一笑,伸手在秦坦的頭上拍了拍,沉聲道:“傻孫兒,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你的小命啊。性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沒了性命,你說的一切便都沒了。明白么?”
秦坦恍然大悟道:“哎呦,瞧孫兒這腦子笨的,居然沒想到最珍貴的是性命這件事。”
秦檜淡淡一笑道:“而且,性命這件事,也是上天對每個人最公平的一件事。你瞧,每個人生來就只有一條命,管你王侯將相,管你是百姓平民,管你是聰明還是愚笨,都只有一條命。皇上貴為九五之尊,那又怎樣?他還不是跟所有人一樣,只有一條性命么?說什么萬歲,萬壽無疆,怎么可能?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希望能長生不老,永遠不死。但是誰又能做到呢?那都是些虛妄不及的幻想罷了。人生只有一次,命只有一條。所以那時每個人最珍貴的東西,是一切權勢富貴金錢女人等等一切的基礎。你承認么?”
秦坦點頭道:“孫兒承認,命是最重要的。”
秦檜點頭道:“因為命最重要,所以,一個人保住性命便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哪怕是為了保命,做出了一些不當的舉動也是可以接受的。正所謂螻蟻尚且偷生,便是這個道理。那些什么樹上寫的什么舍生取義之類的話,都是騙人的鬼話罷了。你萬萬不要相信那些人的鬼話。他們只是要別人去舍生取義罷了。送死的是別人,他們自己可不愿去死。”
秦坦笑道:“爺爺洞察世事,孫兒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那些書上寫的東西都是些鬼話。孫兒可不信那些鬼話。”
秦檜點頭道:“很好。還有一點,爺爺也說給你聽。這世上所謂的黑白善惡,所謂的名垂青史這樣的東西,也都是虛假的。那些史書上說的東西,贊頌的所謂英雄人物,仁義忠孝之類的人物,也都是假的。何謂忠奸善惡黑白?那都是人寫上去的。贏了的人可以任意在史書上書寫結果。就像當年的秦始皇,現在都說他是一統天下的始皇帝,是了不起的神一樣的人物。但是,我問你,倘若當年六國戰勝了秦國,史書又會怎么寫呢?定然不會寫他雄才大略胸懷天下一統的大志,而會譏諷他不自量力,自取滅亡了吧。所以,所謂的黑白善惡忠奸,要看你站在哪個角度上去看。楚漢相爭,劉邦勝了,得了天下,所以他的部下便是功臣,史書便歌功頌德。倘若項羽勝了呢?韓信張良這些人豈非便是逆賊么?”
秦坦點頭沉聲道:“爺爺說的極是,成王敗寇,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其實并不能算是事實。”
秦檜贊許點頭,沉聲道:“你明白就好。就拿眼前而言,你爺爺我權傾朝野,算是勝利者吧。你瞧瞧那些讀書人,又是歌功頌德,又是給我加‘圣相’之名,還有的給我建生祠,奏請給我加九錫等等,花樣百出。史官們也把我在史書上寫的成是古往今來無人能及的良相忠臣。試問,若老夫當年沒能扳倒岳飛他們,反而被岳飛他們扳倒了。又或者在這些年沒有些手段,將那些天天對這老夫狂吠的家伙們一一處置了,讓他們翻不了身的話。他們還會這么對老夫么?老夫一倒,則必然是罵聲一片,史官們一定會見風使舵,說老夫是千古第一大奸臣。那么你說,老夫還會在意那些所謂的黑白忠奸之類的言語么?因為那完全隨著風向變化而變化,毫無價值。”
秦坦沉聲道:“爺爺所言極是。孫兒真的受教了。”
秦檜點頭道:“秦坦,你是我的親孫子,身上流著的是老夫的血脈,所以老夫才跟你說這些話。這世上的條條框框和枷鎖鐐銬太多,一旦你被框住,被枷鎖鐐銬鎖住,你行事便會瞻前顧后,便會顧慮重重,便會完全落入別人想要你進入的圈套之中。老夫便不會受這些所謂的條條框框和枷鎖的約束。老夫行事,一是為了頭上這顆人頭。沒有這顆人頭,便什么也不用談了。二便是要成為贏家。因為只有贏家才能定制規則,決定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奸。贏家才可以讓自己希望看到的結果白紙黑字的寫在史書上,讓后世那些傻子們看著也當做是真的。”
秦坦吸了口氣道:“爺爺教誨,孫兒銘記在心。”
秦檜點點頭,看著秦坦輕聲道:“說了這么多,現在爺爺可以回答你問的問題了。你想知道被人偷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在告訴你那東西是什么之前,爺爺要問你一句話。很多人都說老夫是金人的細作。你覺得老夫是不是呢?”
秦坦看著秦檜的眼睛,他發現爺爺的眼睛像是個無底的黑洞,深邃冰冷,宛如深淵。這眼神是很可怕的,秦坦看著秦檜的眼睛,心中咚咚亂跳,莫名驚恐。
“爺爺……”秦坦咽著吐沫道。
“你但說,爺爺絕不會怪你。按照你心里所想的說。”秦檜沉聲道。
秦坦定了定神,輕聲道:“孫兒……孫兒認為,爺爺不會是任何人的細作。爺爺倘若做了什么事情的話,定是您在那當下最為合適的選擇,為的也是我秦家的利益,而非他人。”
秦檜定定的看著秦坦,看的秦坦心中發毛。突然間,秦檜呵呵大笑了起來。
“果真是我秦檜的孫兒,能說出這番話來,說明適才老夫一番教誨,你都聽懂了,也聽明白了。秦坦,你說的沒錯,我只是做了該做的選擇罷了。你沒好意思說明白,爺爺替你說。爺爺確實是金國的細作,哈哈哈,這個秘密二十年來老夫從未跟任何人說出來過,今日能說出口來,當真暢快無比。當年,我和徽欽二帝以及數萬臣民被擄北上,一路上所經歷的簡直如噩夢一般。真正親身經歷了什么叫做弱肉強食的世界。在野蠻面前,拳頭武功才是硬道理。其他的一切,都是廢物,都沒有用。”
“徽宗皇帝會寫詩作畫,寫的一手瘦金體好字,但那又怎樣?一旦敗于敵手,還不是像個狗一樣被呼來喝去,完全沒有任何的尊嚴可言?還有哪些帝姬嬪妃,金人作踐她們,隨意的淫辱她們,折磨她們。講道理?誰跟你講道理。哪些義正辭嚴的大臣們,好像一個個鐵骨錚錚舍生取義忠臣模樣,可是有什么用?她們當真是忠臣,便該戰死疆場而不是投降,便該早做籌謀,而不是任由大宋滑落深淵之中,卻無能為力。那一路上,我悟透了許多東西。所以,我選擇了妥協。我才不去裝那種假仁假義的樣子。我也不想為了那兩個無能的皇帝送了自己的性命。命是我的,以前我沒得選,只能賣命給朝廷。但那時候,我有的選,我自然選擇保命了。”
秦坦靜靜的聽著,一言不發。他其實早就懷疑過爺爺真的是金國的奸細,但是這種事他根本不敢多想,只能自己有時候胡亂猜測一番。當秦檜坦然說出他就是細作的時候,秦坦出乎意料的并沒有太吃驚。或許,他早就有了心理上的準備了。
“秦坦,你想問什么,便直接問。你是我的孫兒,我什么都不會瞞你。你想知道的,你所疑惑的,老夫都會告訴你。你如果覺得心里害怕,老夫也不怪你膽怯。老夫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細作,因為老夫遵循的是自己的內心,為的是我秦家上下的安危。其他人……他們算得了什么?老夫看透了他們。金人……大宋,完顏氏……趙氏,他們誰都不會在乎咱們的性命和感受,也保護不了我們。我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金人說,你不降,便殺我秦家滿門,我便降了。僅此而已。趙氏不能保護他的臣民,我憑什么不降?你懂我的意思么?”秦檜絮絮說道,情緒有些激動,有些氣喘。
秦坦輕聲道:“爺爺,你做的對。爺爺,孫兒理解您的心思。孫兒真的理解您的想法。我是您的孫兒,我和您的心思是連著的。爺爺,你喝口茶,順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