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方子安和春妮以及老張頭一起吃了頓團圓飯,之后便準備動身前往新曲之會。本來,方子安是想要帶著春妮一起前往的,但是春妮知道,那樣的場合并不適合自己。而且自己身懷有孕,也著實不適合在外游玩。方子安聞言,也只得作罷。
因為沈菱兒這幾日在秦惜卿身邊幫忙,所以方子安獨自出了門。他先去往史府接了史凝月,兩人再一同坐車前往。馬車行走在通向清波門的大街上,但見滿街人頭攢動,花燈璀璨,熱鬧非凡。
今晚幾條主街都有燈會,百姓們吃了晚飯之后都會出來逛燈會,打燈謎。街市上還有舞龍燈,耍獅子的活動,各大商行以及富貴之家更是單獨設有各種節目,免費提供參與的百姓吃喝賞錢等等,所以街頭極為熱鬧。
史凝月開心的很,看著街道上的人流燈海,抓著方子安的手開心的像個孩子一般。對她來說,這種能單獨出來游玩的機會很少。史浩和史夫人之前是絕對不會允許她這么做的。即便是今日,也是因為史浩今晚要出席皇上設的中秋宴,所以她才能得以成行。否則即便是方子安陪同,秦惜卿相邀,史浩怕也不會允許。
所以,史凝月接到邀約之事并未跟史浩稟明,而是瞞著史浩的。史凝月聰明的很,她知道在京六品以上官員,中秋節的晚上都要入宮參加皇上賜的中秋宴,所以便隱瞞了此事。至于史夫人,史凝月撒個嬌,求一求,她便自然會心軟答應了。
馬車走的緩慢,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了清波門來到西湖岸邊。然而,西湖邊上的游玩之人并不比城里的街道上的百姓少。湖面之上,一樣的彩燈閃爍,十幾艘燈火璀璨的紅船在湖面上慢慢的游弋,更有數不清的舴艋舟烏篷船在湖面上飄蕩,遠遠的傳來歡笑歌飛之聲,令人神往。遠處的蘇堤之上,更是燈如長龍,游人如織,輝煌燦爛。遠遠看去,燈影倒影在湖水之中,拱橋如霓虹,花燈如星海,美輪美奐。
今晚,整個臨安城的人似乎都全部出動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的狂歡之夜。
因為行人太多,馬車走的太慢。方子安和史凝月索性下了車步行前往。兩個人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般,暗暗拉著手,沿著西湖南岸往蘇堤方向行去。路上各種賣點心小吃果品的多如牛毛,史凝月興致盎然,買點這個,買點那個,樂此不疲。
終于,兩人來到了蘇堤上的觀瀾橋下。橋下長長的石階盡頭,一艘高大的紅船停泊在岸邊。船上彩燈高懸,人來人往。不少穿著華貴之人搖著折扇,邁著方步走下臺階,走上寬闊的跳板上船。迎客的萬春園管事連聲唱喏,高呼來者身份,立刻便有人上前將人引入燈火通明的船廳之中。
橋頭和堤上站著的許多百姓帶著羨慕的目光看著這一切,他們都是慕名而來之人,知道今晚秦惜卿的中秋新曲之會在此召開,苦于沒有請柬,也只能站在這里遙遙相望了。
方子安和史凝月緩緩走下石階,來到碼頭旁。船頭站著查驗請柬的那人看到方子安,笑著拱手道:“方公子,你來了啊。”
方子安凝神看去,笑道:“哎呦,這不是李管事么?好久不見。”
那人正是萬春園的管事李全忠。上一次方子安看到他,還是那次硬闖萬春園找秦惜卿賣詞,結果還和李全忠鬧翻了臉,跟幾名護院打了一架。
李全忠呵呵笑道:“是啊,確實好久不見了。方公子現如今可了不得了,科舉高中,不同以往了。”
方子安笑道:“那是,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將來要出將入相的么?眼下這么點小成就算什么?對了,李管事,莫忘了你去年去我三元坊家中說的話。你說我有一天出將入相的時候,便向我磕頭道歉呢。哈哈哈。”
李全忠聞言神色有些尷尬,當初他陪秦惜卿去三元坊方子安的家中,見方子安家中破舊,奚落了幾句。當時確實跟方子安有這樣的對話。沒想到方子安還記著此事。
李全忠干笑兩聲道:“方公子記性真好。”
“哈哈哈,玩笑,開個玩笑罷了。李管事,不必在意。”方子安大笑道。
說話間,方子安和史凝月上了船頭,遞過請柬去。李全忠掃了一眼,看著方子安和史凝月親密的樣子,有些訝異。動了動嘴巴想問什么,卻又沒問出聲。咳嗽一聲,大聲唱喏起來。
“新科探花郎,臨安防隅軍衙門防隅官方子安方大人到!”
“國子監博士,侍御史,翰林院學士史浩史大人之女史凝月小姐到!”
迎客的兩名婢女連忙上前來,李全忠笑道:“方公子,史小姐,請里邊坐吧。新曲會很快便要開始了。”
方子安點了點頭,和史凝月邁步走向船廳。門口侍者撩開珠簾,方子安和史凝月走進船廳之中。里邊已經到了不少人,兩人一進來,各種目光齊刷刷的射過來,他們早已聽到了外邊的唱喏之聲。方子安倒是無所謂,史凝月往方子安身后躲了躲,有些不習慣這樣的情形。確實,有不少人是盯著她瞧的。
“方公子有禮!”
“方大人有禮了!”
不少人起身向著方子安拱手行禮。今時不同往日,去年新曲之會,方子安藉藉無名,來時無人理會倒也罷了,后來得知他住在三元坊那樣的貧民窟里,更是引來一陣奚落和嘲笑。而如今,已然今非昔比。
方子安拱手朝那些人連連還禮,第一排有人站起身來道:“方公子,坐到這里吧。”
方子安笑著道謝,領著史凝月在第一排的桌案旁坐下。他再也不用像去年那般,被人趕去角落里落座了。
“方公子,自去年新曲之會后,方公子似乎便沒有新詞問世,我等都很是期盼呢。今年秦大家的新曲里肯定有你的新詞吧。”有人大聲問道。
方子安笑道:“有沒有,等會便知,容我賣個關子。”
旁人笑道:“那便是有了。不知方公子又出了什么佳作。秦大家一唱,想必又要風靡良久了吧。”
方子安笑道:“哪里哪里,其實不是本人詞寫得好,主要還是秦大家唱的好。秦大家的歌藝曲技,便是一首尋常小詞,也必是能風靡京城的。”
一名相貌瘦削的中年人笑道:“瞧瞧,方大人多么會說話。難怪得秦大家另眼相看。”
座上眾人轉頭齊刷刷看著說話那人道:“齊大年,你此言何意?”
齊大年呵呵一笑,擺手道:“沒什么,隨口一說罷了。只是說秦大家的偏愛方大人的詞作的意思。各位緊張什么?各位就算是再在意,那一口天鵝肉也落不到諸位口中。”
有人喝道:“齊大年,你是罵我們癩蛤蟆么?”
齊大年笑道:“我是罵我自己。我齊大年也是癩蛤蟆之一,各位倒也不必計較。”
方子安聽著這人陰陽怪氣的說話,心中有些狐疑。按說今晚來參加新曲會的人都是秦惜卿的忠實擁躉,怎么會有這么陰陽怪氣的人。真是有些奇怪。但此刻不便理論,否則反而不妥。自己和秦惜卿的關系并未公開,這其實也是秦惜卿依舊得到這些人的喜愛的原因。所以不必去理會這人的話。不過此人明顯話里有話,莫非他知道了些什么不成?莫非自己和秦惜卿交往太過頻繁,被人發現了端倪不成?
陸陸續續又有數人進來,船廳中已經坐的滿滿登登了。前方通向二層船摟的木梯上,有人款款而來,卻是沈菱兒。沈菱兒今日著翠綠襦裙,嬌俏可人。加之容顏俏麗,下來時眾人眼前都是一亮。
方子安看著沈菱兒心中有些得意,心道:這是我的女人。
沈菱兒的目光從方子安和史凝月身上一掃而過,嘴角帶著笑意,掃視了全場眾人之后,落落大方的嬌聲道:“各位久等了。秦姑娘著我來問問,人都來齊了么?若齊了,新曲會便開始了。”
“都來齊了,快快開始吧,我等都等的迫不及待了。”
“是啊,說好了時辰開始。月亮都升起來了,誰不來是他自己的損失,可怪不得別人。也不必等了。”
座上眾人紛紛說道。
沈菱兒看了看長窗之外,一輪明月確實已然掛在了東邊天空之中,于是點頭道:“確實到時辰了,那么諸位稍候,我便去請姑娘下來。”
沈菱兒向方子安投來一眼,轉身上樓梯而去。眾人立刻正襟危坐,等待秦惜卿的到來。
“這位菱兒姑娘……好像變了許多。”史凝月低聲在方子安耳邊說道。
方子安微笑輕聲道:“哦?哪里變了?”
史凝月低低道:“以前看她,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很是凌厲。現在卻沒有那種感覺了,多了些溫婉的感覺。”
“溫婉?”方子安差點笑出聲來。心道:菱兒溫婉,那世上便無溫婉之人了。她殺起人來,比自己還狠辣,居然有人說她溫婉。不過,沈菱兒確實變了許多,史凝月心細如發,應該是感受到了變化。
腳步聲響,一襲月白鏤花長裙的下擺在樓梯轉角處映入眼簾。船廳中眾人屏氣凝神看著樓梯口,隨著那人緩步拾級而下,一個完美的倩影出現在眾人面前。秦惜卿懷抱琵琶,如月中嫦娥下凡,站在船廳前方。
“惜卿見過各位!”紅唇輕啟間,秦惜卿斂琚行禮。
所有人都忙站起身來,拱手還禮,眼睛發直,齊齊道:“秦大家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