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方子安騎馬前往灣頭村去。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夢想號出海的消息,但是方子安還是想去打探一些消息。另外,老把頭的人都等著活干,自己也要去物色另一艘破船讓老把頭去修理。
方子安沿著大道先是抵達了錢塘江的大碼頭上,到了那里方子安驚訝的發現,碼頭中部原本挺靠在深水碼頭的數十條大海船已經無影無蹤。雖然有其他船只靠岸裝卸貨物,但那些船明顯都是航行于內陸河流之中的船只。臨安城的幾大船行的海船都已經消失不見。
在碼頭左近,方子安看到了尚未拆卸的彩棚以及供奉的巨大神像和尚自擺放在碼頭空地上的香案貢品等物。地面上更是有許多燃燒的燈籠的灰燼和滿地的爆竹煙火的殘留碎屑。方子安意識到,那些大船應該是出海了。
方子安向碼頭上的人詢問了此事,果然答案正如方子安所想。臨安出海商船船隊于前日上午在此集結出航,數十艘大船組成的龐大船隊已然前往各地番國而去。市舶司官員和各大船行的東家在這里舉行了供奉海龍王海龍母以及各種海神的儀式,為出航的大船祈福踐行。那些彩棚,神像,供品和爆竹的碎屑便是前日盛大場面留下的痕跡。
一年一度,冬季季風在十月底便起,商船出海便要趁著這樣的季風順風而行,直奔東南各大番國。五六個月之后,它們又將會趁著東南季風回來。如今已經將近十月底,他們也確實應該出海了。
這么算來,夢想號比這些大海船早出發了二十多天。二十天多天的時間,不知夢想號如今已經抵達了何處。應該在離大宋千里之遙的茫茫大海之上了吧。或許已經抵達了第一站交趾國也未可知。
方子安來到東首拆船的碼頭處,爬上爬下一個多時辰,又相中了一條破爛的大船。方子安從老把頭那里已經得到了經驗,買這些破爛船的要訣是,要選那些船舵完好,桅座基本完好,整體結構沒有遭受特別大的整體性破壞的船只,這樣修好的船只不會有結構性的損傷。所以按照這個原則,這一次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買下了一艘也不知是哪一年的破船,整個船看上去是被人用大炮轟擊了十幾炮一樣,千瘡百孔。半只船都沉在水中,只有幾處主要的部位卻是完好的。
拆船行的人高興的很,這艘船本來他們連拆都不愿拆的,因為已經半沉在水里,拆除這艘船還需要費勁氣力,最終得到的木料估計也賣不了幾十兩銀子。現在有人花一百五十兩銀子買走,當然求之不得。
方子安雇了兩艘拖船,請拆船行的人在大船旁邊綁了十幾只浮筒,這才將那艘船微微抬離江底的淤泥。兩艘拖船一左一右的夾著大船用力推動才讓大船能夠動彈起來。借助退潮的潮水之力,終于讓大船上了路。方子安讓他們將大船拖往灣頭村去,自己則從陸路先一步趕往灣頭村去。
到了灣頭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巳時,老把頭帶著徒弟們這段時間正在擴充河灣的碼頭,用小船清理河底的淤泥,拓深河道,加固河灣岸邊的碼頭。見到方子安到來,老把頭高興的小跑著趕了過來,但見面第一句話便是埋怨。
“哎呀,方公子,你還知道來這里么?你這都多少日子沒照面了?我都懷疑你是一錘子買賣,什么修船行的話都是說的瞎話了。大伙兒在這里等了你快二十天了,都急死了。”
方子安連忙下馬行禮,笑道:“抱歉抱歉,最近去了外地,所以便沒能前來。你老人家又急個什么?正好歇息一段時間不好么?上一艘船忙活了一個月,怎也要歇息歇息吧。”
老把頭翻著白眼道:“歇息?我們這些人都是勞碌命,我歇了幾日身子骨又開始不利索了。這不,我便帶著徒弟們挖河道拓寬碼頭,加固胎架。其實我倒是沒什么,可我這些徒弟既然跟了我干,我不能把他們晾在這里吧,他們有的可是有一大家子要養活呢。這馬上便一年到頭了,叫他們歇著?虧你說得出口。”
方子安和老把頭走到河灣碼頭旁,這里確實拓寬了不少,老把頭顯然是想著要大干一場的。河水中的胎架在落潮后露了出來,綿延了兩百步的長度,那已經是可以同時停泊三艘船只修理的底盤了。
“豁,老把頭,你這好大的手筆啊。”方子安贊道。
“要么不干,要干就干起來。你不是說要不停的增加船只么?我想著有備無患,修船這事兒得場子大,施展的開。如果你當真想大干一場,這些都能派上用場。你要只是說說而已的話,便當我沒說這話。”老把頭道。
方子安哈哈笑道:“干,當然要大干一場。為什么不呢?這一趟出海只要成功,我便將所得的銀子全投進去。到時候在河灣邊大興土木,造個船塢什么的。”
老把頭很高興,但卻又皺眉道:“你說的好聽,但我總感覺你是吹牛皮。”
方子安大笑道:“老把頭無非便是嫌沒活干,以為我說說而已。莫急,要修的船就在路上,今晚便到。這下夠你們忙活的。我估摸著夠你們忙活幾個月的。另外,告訴大伙兒,無論有沒有活干,工錢是照給的。就算他們閑著天天睡大覺,我也給他們發工錢。還能叫他們沒飯吃不成?”
老把頭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方子安發了這樣的話,老把頭終于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之前的話其實也帶著些氣話,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接觸,老把頭對方子安還是認可的。
當下巡視了河灣碼頭一圈,在旁邊搭建的簡易的歇腳工棚里坐下。方子安問及夢想號的情形。果不出所料,一點消息也沒有,那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大船出海之后在茫茫大海上航行,自然是音訊全無的。不過為了緩解方子安的擔心,老把頭倒也畫了簡易的海圖,預測大船抵達的位置。估摸著此刻大船已經在渤泥國左近了。按照之前萬大海跟方子安說的路線,他們是要沿著大宋南方的海岸航行到交趾,再往南前往占城、渤泥國、闔婆國。若有可能的話往西抵達天竺南毗大食等國,然后在回程。整個航線的設計是三個月的密集航程,中間是一點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方子安希望能在正月十五前能將貨物賣出,謀取暴利。
如果說按照老把頭的海圖,夢想號已經快要抵達渤泥國的話,那么其實便已經走了三分之一的航船。進度上是能趕上的。這比方子安預想的要快得多。但方子安知道,此刻是順著冬季季風而行,回來的航程便沒有這么快了,那樣的話,便要靠著那八桅航船的借風的本事了。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方子安無比迫切的希望能解決船只的動力問題。方子安想,要是不受拘于風力的話,要是有一臺蒸汽機的話,那將會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盡管有著心理準備,當傍晚時分那艘大船順著江流緩緩抵達時,老把頭還是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那哪里是一艘船,簡直就是一堆垃圾。船上亂七八糟,船底淤泥半人多深。到處是倒塌腐敗損壞的桅桿船板,整艘船幾乎沒有完好之處。老把頭終于明白方子安說的這艘船要修幾個月的話是什么意思了。要修好這艘船,幾乎等同于再造一艘。
“能修么?若是不能修的話也不要緊,只是浪費了幾百兩銀子,甚為可惜。買船加上拖運的運費,花了三百兩。”方子安看著老把頭緊皺的眉頭笑著問道。
老把頭長嘆一聲,叫人上船快速的檢查了一遍,聽了徒弟們的稟報之后,沒好氣的道:“我懷疑你是故意教老漢我難堪,一艘比一艘破,你是為難我。是在考究我老漢有沒有真本事。”
方子安忙對天發誓解釋一番,老把頭皺眉道:“無論如何,我豈能叫你小瞧。你是東家,你叫干什么,我便給你干好。這艘船慢說還有個殼子在這里,便是全塌了,老漢我也要給你修好,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方子安哈哈大笑道:“看來老把頭這回事真的生我氣了,這樣吧,老把頭把這艘船能修好,以后挑選船只修理的權力便交給您,您自己看著選滿意的,我便不插手了。你說怎么修便怎么修,你說修哪艘便是哪艘。如何?”
老把頭瞪了方子安一眼,轉頭揮手叫道:“讓船進河灣,上胎架。徒弟們,明兒開始,咱們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