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以來,朝中官員攻擊的矛頭逐漸指向秦檜當年的那些爛賬上。雖然當年秦檜的解釋似乎沒有什么破綻,也有時任宰相范宗尹和樞密使李回的背書,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也,范宗尹和李回都已作古,他們的話早已無用,而關于秦檜是金人細作的傳言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發酵了多次。而這一次,他們希望能借助這個問題將秦檜拉下馬來。
攻擊的重點依舊是要秦檜說清楚當年的事情,要事無巨細全部說個明白,不能有任何含混和無法佐證之處。李顯忠,汪大圭等人提出,要皇上下旨成立一個專門調查秦檜當年在金國作為的調查小組,針對秦檜的自述進行逐一核查,并派出人員尋找當年知情之人詢問口供加以核對。
李顯忠等人認為,秦檜身居大宋宰相要職,必須身家清白,俯仰無愧于天地。針對大宋流傳的秦檜為金人細作的流言,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并非說民間所言便是實情,秦相到底是不是金人細作,需要確切證據的支撐。這一次便要查個清楚。這并非是對秦相的攻擊,反而是一種澄清。若秦檜清清白白,則正好可以讓百姓流言就此消弭。于公于私,于朝廷和秦相個人都是一件好事。
不得不說,這一次這幫反對秦檜的官員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并且策略也得當。他們站在了一種貌似中立的立場之上,并不承認這是對秦檜的彈劾和攻擊,而說是為了止息流言,為秦相澄清名譽云云。他們上奏趙構要求,在事實澄清之前,秦相當暫停宰相之職,以示避嫌。實際上這么做的目的便是讓秦檜停職,至于能否查出秦檜是不是真的是金人的細作,其實并不重要。時間過去了那么多年,要查清此事必然需要很長的時間。時間再長都不要緊,反正澄清之前,秦檜不能履職,那便其實形同將秦檜彈劾下馬。
面對李顯忠汪大圭等人的想法和做法自然瞞不過秦檜的眼睛。縱橫朝堂二十多年,兩度拜相,和他作對的人多如牛毛,什么樣的手段他沒見過。秦檜看得清清楚楚,這一次的行動顯然是對手有備而來,李顯忠等人的背后有別人的支持。如此有組織且有策略的行動,在過去的十余年間都沒有發生過。他秦檜十幾年來說一不二,朝中官員見到自己無不膽寒,借給他們膽子他們也不敢公然對自己發起挑釁。他們敢這么做,便是有人在背后撐腰。
不過,秦檜保持了謹慎的態度,因為對方彈劾自己的這件事可不是件小事。他知道之所以能屹立不倒的原因固然是自己精于算計,善于揣摩迎合上意。但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皇上的信任,這才是一切的基礎。他秦檜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成為天下之敵的情形下依舊能端坐宰相的位置,便是因為皇上對自己的信任。如果失去這個基礎,則什么都不用談了。
所以,在發力之前,他需要知道皇上的態度。
秦檜在九月中上了一道奏折給趙構,那是一封自愿告罪請求告老還鄉的奏折。秦檜在奏折上說,他雖然很想為朝廷再盡心力,但是多年來操勞過甚,精神上受到的壓力很大,他已經不堪重負了。他說自己能力不足,以至于主政期間朝廷之上屢生分裂,朝廷政策備受爭議。現如今有人又拿當初的事情做文章,他已經無力再應付這些對自己的攻訐了。秦檜說,他對當年的事情已經很模糊了,現在要他去將當年的事情重新回憶復述一遍,他已經很難做到準確的記起這些事。而這些顯然將會給彈劾的官員抓到把柄,說自己故意掩飾。秦檜說,與其如此,自己還不如索性順應眾人之意,告罪辭官。如果皇上認為自己有罪,他愿意領罪受罰。如果皇上認為自己無罪,他也要告老辭官了,因為他光是操勞政務便已經精力不濟了,已經應付不了朝臣的攻訐和彈劾了。
這封奏折寫的甚是謙卑低調,甚至有些動情。秦檜這么做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他只是要想知道趙構的態度而已。他了解趙構,如果皇上心里真的對此次彈劾自己的事在意的話,他便會下旨準了自己辭官之請。如果皇上對此不屑一顧的話,他便會下旨撫慰自己。壓根不用去多打聽,只待皇上的反應,態度便可明朗。當然,這封奏折其實也是以退為進之策,秦檜知道,皇上對自己還是很需要的,自己的一切行動都是按照皇上的想法去做的,自己替皇上背了許多的黑鍋。如果自己辭官了,那些黑鍋便再也沒人替皇上背了。他在奏折中彎彎繞繞的敘舊,便是提醒皇上明白這一點。
數日后,皇上的旨意下達,那是一道撫慰秦檜的奏折。秦檜的心一下子便放到了肚子里。秦檜知道,皇上離不開自己。但同時,秦檜也意識到,皇上心里其實還有有些懷疑的,因為皇上并非第一時間便給自己下旨撫慰,也并沒有在撫慰自己的同時下旨終結這次彈劾。那說明在皇上的心里,還是有些一些將信將疑。
秦檜明白這一點,畢竟當年自己南歸之事太多蹊蹺,任何一個人都心存疑惑。如今舊事重提,自己也并沒有給出讓人信服的解釋,而是以記不得來推諉,這必然讓趙構很不滿意。
不過秦檜并不在乎這一點,只要皇上認為自己還有存留的必要,便說明皇上并不想在這件事上深究,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些人的彈劾。而接下來,秦檜只需要專心的應付這些人的彈劾便可。
秦檜的反擊很快便到來。九月十六日朝會上,秦黨干將湯思退上奏朝廷,請求徹查李顯忠當年效忠偽齊和金國以及西夏之事。湯思退的理由很簡單,要查老底,咱們一起查。你說秦相是金人細作,那么你李顯忠的屁股也不干凈。當年你先是為偽齊效力,然后你又為大宋的敵人金國和西夏效力,那么你的行為說明了什么?你是不是為了某種目的投降大宋,你要秦相說清楚,你也要說清楚。
李顯忠早年間確實為偽齊效力。后來偽齊被金人所飛,李顯忠還曾短暫的在完顏宗弼帳下當過官,后來才同金人翻臉,投奔西夏。最后才南歸宋朝。但是李顯忠其實早在為偽齊效力期間便命人送信給大宋表示自己忠心向大宋的心意,后來又屢次送信到臨安表達南歸之意。后來在西夏,更是率四萬大軍投奔吳階,立下大功。連‘顯忠’這個名字都是趙構賜給他的。
而現在,湯思退等人居然拿這件事來說事,簡直喪心病狂之極。更有甚者,居然有秦黨黨羽在堂上呼他為‘四姓家奴’,李顯忠的火爆脾氣一下子被點燃了。當著趙構的面,他將湯思退掀翻在地,連打了七八拳,差點沒把湯思退打死。但這么做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趙構怒斥李顯忠無禮,不知自我約束。湯思退是什么人?那可是政事堂參政之職,乃是副宰相,他居然當堂行兇,實在不該。當然了,趙構也認為湯思退的彈劾有些過頭了,李顯忠的忠誠天下皆知,湯思退卻拿這件事說事,似有挑釁之意。
兩下權衡之后,趙構下旨貶李顯忠為果州團練副使,讓他離京自省。
李顯忠被人抓住了性格的弱點,只一擊,便自亂陣腳,自領責罰。他這一被貶不要緊,以他為首的正全力彈劾秦檜的一桿官員都傻了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秦檜當然不肯罷休,起手下黨羽連續發起對汪大圭,惠俊、劉紀中等人的彈劾。也不知他們從哪里挖到的料來,汪大圭年輕時停妻再娶的事情,劉紀中當年在湘南為官時母親作壽收了當地富商幾百兩銀子的事情等等,所有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統統被翻了出來。所有參與彈劾的官員人人有份,個個都被翻了舊賬。正所謂人無完人,除非是圣人,否則哪有不犯錯的。這些錯誤其實很多都無傷大雅,鮮少有拿的出手的。但是卻被朝中百官當做是一些天大的不能容忍的錯誤一樣給放大,加以渲染。
這些錯誤可不需要進行調查,因為證據都在,立等可查可責罰。所以這些官員甚至尚未作出反應,便統統被打成有罪之身了。偏偏他們還根本無法辯駁,秦檜黨羽將那些事說的極為重要,這讓他們陣腳大亂。
從九月中到十月初這段時間,朝中天天便是這種集體的彈劾和攻訐。大批官員紛紛要求先懲辦這些自己行止不端的官員,他們自己都行止不端,卻還來彈劾秦相,明顯是有所企圖。甚至有人開始提出要徹查眾人彈劾秦相的動機,是不是有人想給金人遞刀子,故意想扳倒秦相,在邊鎮增兵惹事,讓金人可乘機發兵云云。總之,秦檜不發動則已,一發動便如疾風驟雨一般根本讓對方沒有喘息的機會,百口也莫辯。本來是針對秦檜的一場彈劾,到后來變得人人自保不暇,根本無法發動反擊了。
索性這一次殿前司指揮使楊存中以及普安郡王趙瑗沒有沉默,先后在皇上面前進言,請皇上制止這些朝臣們的大肆渲染和夸大的行為。趙構也心知肚明,這是秦檜背后所為,索性當個和事老,將參與彈劾的一些官員一貶了事。也都不是什么大事,處置了便罷了。這些人本來已經擔心要受到甚為嚴重的懲罰,忽然得了這不痛不癢的責罰個個都知道要珍惜這個機會。于是紛紛上奏領罰,再也不提彈劾秦檜之事了。
秦檜便是用這種后發制人,卻一定會先將對手弄倒的方式快速解決了這次針對自己的彈劾。輕松的像是輕輕拂去桌面上的灰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