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方子安便出城趕往灣頭村。抵達時,萬大海劉老把頭等一干人等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夢想號挺靠在村東頭河灣和錢塘江入口處的深水區,十幾條長長的跳板搭在甲板上,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巳時開始,在錢康的組織下,二十車干糧蔬菜等消耗品陸續抵達,船工們和修船的眾人開始搬運貨物上船,分艙存放物資。搬運之中,萬大海發現還有十幾籮筐的青橘在其中,不免有些納悶。方子安告訴他,這是預防長期航行中船工常見的壞血病的良藥。
那日萬大海談及出海的風險時,除了海上風暴暗礁之類的危險之外,還提及了每年都有船員死于一種奇怪的疾病。得病的船員普遍頭發脫落,牙齒松動,口腔潰瘍,拉出的糞便都帶著血。精神萎靡而且疲勞不堪。船工們不知原因,都傳說是觸犯了海中神靈,中了邪氣所致。所以每艘船出海之前,都要祭祀海神,祈禱不要中了這種邪病。方子安當時便意識到這正是航海的船員們易得的一種叫壞血病的疾病。其實便是維生素C缺乏所致。所以,方子安特意讓錢康采買了幾百斤青柑橘上船,便是防止此病的發生。
方子安要求萬大海每日必須讓船工們吃兩三只青柑橘,便絕對不會得那種壞血病。萬大海雖然有些疑惑,但卻也為方子安的細心安排所感動和贊許。
裝上船的除了米面干糧蔬菜這些東西之外,為保證船員們的體力,還將五頭豬和二十頭羊趕上了船,保證船員們可以吃到新鮮的肉食。為此,又占據了前艙的一角。和一般船行死命的壓縮空間,裝滿貨物不同,方子安對這一次的冒險的定位是,絕對不能出差錯,要保證船工的安全和飲食。保證他們能安全歸來。方子安已經將這一次的航行定位為一次實驗性的冒險,賺錢多少,方子安已經沒有將之擺在第一位了。
晌午時分,各種用來貿易的物資也陸續抵達。大量在番國暢銷的瓷器,絲綢,布匹,茶葉,漆器等物被分門別類的裝上船艙。最終到午后未時末,最后一批貨物終于全部上船。在萬大海的指揮下,船工們有條不紊的用繩網將所有貨物固定牢固,整艘船便已經完全成為整裝待發的狀態。
西斜的秋陽之中,方子安在甲板上擺下酒席,為即將出海的眾人踐行。
從臨安城中特意運來的酒肉菜肴擺滿了長長的條桌,大壇的清酒斟滿了酒碗,眾人開懷暢飲,吃喝不拘。幾碗酒下肚,方子安已有熏熏之意,但心情卻暢快之極。他端著酒碗來到萬大海身旁敬酒,萬大海忙起身站起。
“萬老伯,這艘船終于要出海遠航了,子安很是高興。這一路上必有很多危險,讓你老人家經受這些,子安心中有愧。唯有希望萬老伯和諸位能夠排除危險,平安歸來。說實話,這時候,我唯一希望的是你們能夠安全歸來,至于這一趟能不能賺到銀子,那都在其次了。”方子安誠懇的說道。
萬大海呵呵笑道:“方公子不必擔心,你既請我出山,便該相信我才是。我的三個兒子都在船上,我自然會加倍謹慎的。你放一萬個心便是。我之前去番國,在番國也有不少認識的番人商賈,相信事情會順利進行。我保證在上元節前趕回來。來回各有一個月的時間,有這艘八桅大船,我想時間上的足夠了。方公子,你就等著好消息便是了。”
方子安點頭笑道:“好,那我便不多言了。此刻臨別之際,我想起幾句古詩來,便送給萬老伯。詩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雖然不甚貼切,但我想,此去大海茫茫,數千里的行程,萬老伯老驥伏櫪,慨然而往,卻也是讓人感動的。來,敬你一碗。”
萬大海哈哈笑道:“不愧是解元公,出口成章。這幾句聽著倒也順耳。干了!”
兩人舉著酒碗一飲而盡。
方子安又斟一碗,來到錢康面前,看著錢康道:“錢兄,多余的話我也不說了,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此次要你去押船出海,說實話,我心里是很不安的。但是,錢兄說要多歷練,多見識,我是同意的。此一去回來,你便知天地之大。期待錢兄早日平安歸來,你我兄弟聚首之時,必是另一番歡樂。”
錢康沉聲道:“子安,你放心便是。事我會辦好,人,我也會安全回來。你我之間,無需多言。干了這碗酒,一切盡在酒中。”
方子安點頭微笑,和錢康碰了碰酒碗,一飲而盡。
因為即將出航,不能太多飲酒,所以送行酒宴持續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告結束。萬大海大聲喝令之下,所有船員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做好了起航的準備。
“方公子,富業兄弟,你們下船吧。船要出發了。此刻出航,半夜里便可抵達東邊的海面上。等待黎明海霧起來,我們便可直接過東邊的島嶼,免得被水軍發現又來盤查麻煩。所以,我們不能耽擱了。”
方子安和劉老把頭等人點頭,紛紛下船。船工將跳板抽出,絞盤咔咔咔的響動,巨大的船錨被拉出水面,粗大的纜繩被絞回船頭上盤起,整艘船便已經完全脫離了岸邊和水底的羈絆,昂首挺胸,做好了準備。
“升主帆,三面側帆,起航!”萬大海手掌船舵,大聲喝道。
七八名船工迅速行動,巨大的白色主帆很快升起,旁邊的三面小型側帆也升了起來。夕陽下,陽光照著巨大的風帆,白的耀眼,燦爛輝煌。
“側帆轉東三分,主帆轉西一分。”萬大海大聲喝道。
船帆快速轉動到位,將斜向吹來的風盡數兜住,主帆鼓起,大船發出沉悶的轟鳴之聲開始緩緩而動。船速很快增大,眨眼之間,大船便已經駛離岸邊十幾步,快速往江心航道而去。整艘船姿勢矯健而優雅,輕盈而迅捷。夕陽下,像一只展翅的白鶴,翱翔而去。
方子安心情激動,眼眶濕潤。他拼命的想著船上揮手,想著滿載夢想和希望的大船告別。船頭上,錢康也拼命的揮著手。而萬大海和他的船工們則一個個習以為常,目不斜視的操控著船只,沒有人表現出特別的激動。萬大海更是表情冷峻,手把船舵,像一尊雕像一般穩如泰山。
大船越來越遠,順著退潮的江流迅速遠去,逐漸只剩下一個閃著白光的影子。方子安依舊站在岸邊揮手,久久不愿離開。
暮色四合,方子安騎著馬走在回城的路上。馬兒只是小跑,因為上了馬疾馳了一小會之后,方子安便意識到自己喝得有些多了。適才因為情緒興奮而沒有太在意,但馬兒一顛簸,頓覺心里有些難受,想要嘔吐的感覺,所以放慢了馬速。
好在灣頭村距離臨安城并不很遠,即便是放慢馬速,應該也能在二更城門關閉之前抵達。所以方子安也沒有太擔心,只坐在馬背上東搖西晃。夜晚有些寒意的風吹在臉上,讓方子安火熱的內心和身體感到舒服的很,心中的煩惡也慢慢的平息起來。
回想起這一段時間的辛苦,今日終于完成這件本以為不可能的事情,方子安的心情還是極為愉悅的。見荒野蕭索,四下無人,方子安扯著脖子搖頭晃腦的唱起歌來。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的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米掃拉米掃,拉掃米掃……”
方子安一首歌尚未唱罷,猛然間路旁荒草荊棘從中一條黑影縱身而起,像一只大鳥一般朝著馬上的方子安撲了過來。距離又近,發難又突然,方子安又處在醉意朦朧之中,這一下異變陡生,避無可避。
篷的一聲響,方子安胸口中了一腳,整個人從馬背上飛跌而落,摔在路旁的荒草之中。這一腳結結實實的踹在了方子安的胸口上,力道奇大,方子安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似乎顛倒了過來,本來便已經因為酒水而作嘔的他哇的一聲吐出大量穢.物。這一腳踹中,方子安的酒完全醒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安生了這么多天,秦坦終于派人來動手了。”方子安的腦子里下意識的快速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