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方子安來了,劉老把頭從船廳的一處窗戶里探出頭來,朝著方子安大聲的打著招呼。方子安連忙下了馬,順著跳板上了大船,來到船首甲板上,劉老把頭迎接出來,臉上帶著一絲責怪。
“方公子,你不是說三兩天便要來一回的么?這都多少天了?”
方子安忙拱手行禮,笑道:“抱歉抱歉,家中出了些意外之事,不得不處置,所以便耽擱了。我說老把頭,我是怎么跟你說的?叫你不要上船干活,你怎么跑到船上來了?出了事我可擔當不起啊。”
劉老把頭呵呵笑著還禮道:“方公子,你難道沒看出老漢我丟了拐杖了么?”
方子安這才注意到,劉把頭不離手的拐杖不見了。第一次見到劉老把頭的時候,他杵著拐杖走路都顫巍巍的,一副隨時可能倒下的樣子。但此刻老把頭沒了拐杖卻穩穩的站在自己面前,腰背也直了些,臉上也紅潤了,甚至連說話聲音都洪亮了許多。
“哎呦,真的呀。這是怎么回事?您老不是說半邊身子沒有氣力,不用拐杖都會摔倒么?怎么現在都不用拐杖了?”方子安驚訝道。
老把頭哈哈大笑道:“何止不用拐杖,我現在走路可穩當呢。你不信?我走給你瞧瞧。”
說著話,老把頭邁著步子在甲板上走了幾步,果然步履穩健。雖然還有一點點不利索,但是對比之前,簡直已經是天壤之別了。
“怎么回事?您老返老還童了么?還是吃了什么靈丹妙藥?”方子安瞪大眼睛問道。
劉老把頭得意的摸著胡子哈哈大笑。一旁站著的一名后生笑道:“方公子,說起來這還是您的功勞呢。”
方子安笑道:“我的功勞?我可沒給你師傅喂仙丹妙藥。”
那后生笑道:“您是沒有給我師父喂靈丹妙藥,可是你弄來一艘船了啊,讓我師父能夠又開始做他最想做的事情了啊,這可比靈丹妙藥要好的太多了。師父自從開始修船之后,身子便好了起來。起初還只在下邊站著指揮我們做事,后來急了,便自己上來做了。一來二去,拐杖也丟了,精神也好了,飯量也大了。以前一餐一小碗飯還沒胃口,現在可好,飯量都趕得上我們這些年輕人了。師兄弟們都說,師傅之前身子不好,其實便是因為無船可修,無事可做。一身好手藝卻得不到施展,所以心情郁悶,身子自然也就不好了。現在天天干勁十足,有些方面我們都比不了呢。”
方子安驚訝不已,但卻也有些認同。有些人病弱確實是精神上的郁結所致。老把頭賦閑在家等死,被人嫌棄。之前一些跟他學造船修船的徒弟也都背棄了他的想法,變得功利,這讓他當然心情不暢。加之年紀確實大了,身體衰弱。如此一來,豈能不病弱難支。而自己找他修船,讓他能重新找到自己的價值,又能收徒傳業,精神上自然變得開朗歡愉起來。更不要說修船本就是體力活,還能鍛煉他的身體。
沒想到自己只是為了修一艘船,卻煥發了一個老者的生命力。
“哈哈哈,這可太好了。看到老把頭身子康健,我很是高興。在下說句心里話,看到老把頭身體變好,比我看到這艘船修好了還要高興。恭喜恭喜,老把頭,恭喜你啊。”方子安大笑道。
劉老把頭也大笑道:“得謝謝你方公子才是,老漢我本來以為自己無用了,只能等死了。但現在覺得自己還有些用處。徒弟們對我也尊敬,我心情好的很,自然而然變扔掉了拐杖。這都是你方公子所賜啊。”
方子安連連擺手,連稱不敢。
“老把頭,這短短的八九日,這艘船已經大變樣了。我適才遠遠的看著,都有些不敢認了。這是已經修好了么?”方子安指著高高的桅桿和上面的風帆問道。
“確實有些進展,但是離修好還早的很呢。你這幾日沒來,有些要你這東家拿主意的事沒法決定,我可是急的要命。還好你今日來了。不然的話,老漢我可就不知道該怎么進行下去了。”老把頭道。
方子安忙問是些什么事情,老把頭道:“下船,咱們邊喝茶邊細說,反正現在也漲潮了,很多事不能做。”
當下眾人下了大船來到岸邊樹下,徒弟沏了大碗熱茶端上來,方子安和老把頭對坐在小木桌旁攀談起來。
“方公子,現在的情形是這樣。這艘船修起來比較順利,船身主要的部分并沒有太大的損壞,只需更換船板,油漆防腐便可。桅桿裝上去之后調試了風帆運轉,也絕對沒有毛病。主要的雙舵都完好無損。造這艘船的時候,你家里定然沒少花本錢。所以從整體來看,這艘船修好之后會是一艘很好的大船,比之那些新造出來的船也不差多少。現在那些造的行船都用那些方釘釘起來,固然是造的快又省錢,但是可不穩固。遇到大的風浪,幾次一沖便有散架的危險。但老漢我可不用一顆釘子,全是榫卯手藝,絕對不會有問題。”
方子安笑道:“正是因為老把頭的手藝上沒的說,又不會圖省事,我才找到老把頭的。老把頭這么一說,我便完全放心了。因為我最擔心的便是這艘船受損嚴重,經不起風浪。”
老把頭擺手道:“你放心便是,老漢的眼睛火眼金睛,說的話也不吹牛。這艘船絕對過硬。遇到風暴,只可能翻沉,不可能散架。”
方子安翻翻白眼心道:說點好話成不成?翻了沉了跟散了架有什么區別?
“既然如此,老把頭要跟我商量什么事呢?是銀子不夠了么?”方子安道。
劉老把頭笑著微微點頭道:“方公子真是聰明人,這都能猜得到。”
方子安心道:很難猜么?修船的事你自己都能搞定,難不成還要征求我的意見不成。你急著等我來,自然是關于銀子的事了。
“六百兩的修船費用確實有些捉襟見肘,老把頭你說吧,還需要多少銀子,這船才能完全修好?”方子安道。
“方公子你可莫要誤會,老漢我之前可沒吹牛,照現在這情形,六百兩銀子老漢絕對給你修的漂漂亮亮的。不用再多一兩銀子,這船也修的妥妥的。”老把頭忙道。
方子安笑道:“你可把我弄糊涂了,到底什么情況。”
劉老把頭道:“方公子你告訴我,你這船修好了可是打算出海么?”
方子安道:“是啊。自然是要出海的。實不相瞞,還是要出番國做生意的。”
劉老把頭點頭道:“那就是了。我就估摸著這船是要出海的,所以我才會說這樣的話。出海的危險性可大的很,每年咱們大宋出海的大船總是要翻沉那么幾艘的。倒了霉遇到風暴和暗礁,便血本無歸。暗礁倒還好些,最怕的便是風暴,船遇到風暴,那是最可怕的事情。”
方子安點頭道:“這些我都知道,出海自然是有風險的。”
劉老把頭道:“不瞞公子說,老漢我造了一輩子船,最想解決的便是船只遇到風暴如何保持穩定,減少翻覆的可能的問題。這事兒我想了一輩子。以往遇到風暴,大多靠的是船上人的經驗和手段,外加是否有運氣。但對船只構造上改進不夠。或者說根本沒人考慮這些事。幾年前我想出了一個主意,能夠大大的增加船只的穩定性,防止大船側翻。可是因為要多花銀子,還有別人根本不信我的話,所以沒有人愿意聽我的。但老漢我知道,那是絕對有效的。現在公子既然要拿這艘船出海,老漢覺得有必要跟公子談談此事。公子可否愿意多花五百兩銀子,在老漢的建議下給這艘船多增加些東西呢?”
方子安聞言忙道:“老把頭原來是想要改造一下這艘船是么?”
劉老把頭道:“是。當然了,公子不愿意也不打緊,這大船出海也還是很穩當的。老漢只是不希望遇到極端情形,大風大浪這種情形下,是非常危險的。說白了,老漢是不希望公子遭遇風險。我和公子投緣,若不是不想看到不好的結果,老漢絕對不會多嘴的。老漢知道,這一多嘴便得要公子多花幾百兩銀子,著實有些勉強。”
方子安笑道:“老把頭不必有這個顧慮。五百兩銀子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但我也不是拿不出來。但我想知道的是,那到底是什么?值不值得。”
劉老把頭點頭道:“自然是要跟公子說清楚的。公子隨我來。阿六,去我屋子里將那兩艘小木船拿過來。”
一名后生答應著飛奔而去,劉老把頭帶著方子安來到河灣一角一處平靜的水面旁。阿六很快到來,手里拿著兩個木船的木頭制造的模型。兩艘模型造的精細如真,方子安覺得若是在后世,光是劉老把頭這造船模的手藝便足以賺大錢了。
“方公子你瞧好,阿六,把船放在水里。”劉老把頭說道。
兩艘木船模型放在了水面上飄浮了起來,像是真的兩艘航行的船一樣,阿六還拉起了小小的風帆。
方子安饒有興致的瞧著,劉老把頭吩咐道:“阿六,起浪。”
阿六聞言下了水,開始用雙臂在水面下興風作浪,本來平靜的水面頓時涌起一層層的波浪。層層疊加之后,浪頭越來越大,沖到岸邊泥土上都發出了啪啪的響聲。
只見兩艘小木船開始還能隨波逐流,但隨著浪越來越大,一艘木船開始打橫,然后嘩啦傾覆在水中。而另一艘雖然沒有傾覆,但也在水面上亂晃亂擺,隨著波浪上下起伏。
“加大力道。沒吃飯么?”老把頭喝道。
阿六聞言忙快速揮動雙臂,浪頭更大,甚至已經高過木船本身的高度一倍有余了。但那木船還是看似要翻倒,卻每一次從浪尖上滑落之后卻依舊浮在水面上,頑強之極。
終于,阿六制造了更大的浪花時,那艘船才嘩啦翻倒在水中。但那樣的浪花便是一只木盆怕是也受不住,更何況只有尺許長的一只小小的木船模型罷了。
方子安驚訝的看著這一切,他似乎明白了老把頭為什么要他多花五百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