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在晌午時分回到方家小院之中,雖然沒有多少財物,但還是有些東西要收拾的。
推門進了院子,院子里一片狼藉。東側的十幾棵芭蕉樹被折斷,呈東倒西歪之狀,墻頭上密集的青藤也全部被扯斷。西側的幾畦菜畦也被踩的亂七八糟。顯然,不知道是官兵還是秦坦的人在這里進行過幾乎地毯式的搜查。將整個小院里的草木幾乎都毀了。
不過方子安一眼便看到那棵位于墻角左近的那棵已經被折斷的芭蕉樹下地面上的標記,那是自己用枯枝灑在地面上作為是否泥土被翻動的標識。此刻枯枝雖然七零八落,但是卻還在原地,那說明那棵芭蕉樹下藏匿著的一大箱子兵刃弓箭皮具飛刀等物并沒有被發現。這讓方子安放下心來。
這些東西此刻自然不宜去取出來,只有待過段時間事態平和之后才能回來偷偷的取走。
方子安緩緩的沿著青石小道往屋里走,雖只有十幾步的距離,但是沿途地面血跡斑斑,呈現干涸之后的黑褐色。秋陽高照,熱力蒸騰著濕潤的地面,溫熱而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清晰可辨的血腥之氣。
屋子里的情形更是不堪,桌椅翻倒,床鋪柜子都被掀翻在地,東西亂七八糟散落一地。柜子里存放的十幾兩銀子自然是無影無蹤,不知被誰順手牽羊了。衣衫等物更是扔的到處都是,踩得全是泥巴腳印。
方子安嘆了口氣,抽出床單鋪上在桌上,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書籍毛筆等物,胡亂的打了個包裹背在肩上出了屋門,緩緩走到小院門口,回轉身來看著這自己住了三年的小院,心中倒也有些唏噓之感。
這里雖然破舊,但畢竟是三年來自己的家。房舍破敗,但還能為自己遮風擋雨。此刻自己即將離開這里,恐怕今后也不會再回來居住了。可以想見,不久后這里邊會被荒草吞沒,風吹雨打之下,屋子也會倒塌損毀,淪為無主之地。雖然方子安早就有了搬離這里的想法,很想在外邊置辦一處新宅子搬走,畢竟三元坊其實不是個好的居住地,這個小院也不是什么好的住處。但此刻離開,心里還是有那么一絲不舍和難過。
屋檐下的那個大水缸,那是自己泡澡的澡盆。芭蕉樹是自己親手所栽,無數個下雨的夜晚,自己思緒繁雜之時便是伴著雨打芭蕉之聲入眠的。而且,自己那間東廂房是自己和張若梅洞房之所,那其實是方子安穿越人生中的第一次歡愉時刻,留給自己無限美好的回憶。
雖然心情有些復雜難言,但是這里確實已經不能再居住了,離開這里其實也是一種新的生活的開始,這并非是什么壞事。若無這次變故,自己或許還下不了這個決心。
想到這里,方子安伸手拉上院門,轉身下了石階,背著包裹大踏步向巷子外行去。
好再來面鋪后院里,春妮一臉驚詫的看著方子安頹唐的臉色和烏青的眼眶。方子安忽然提著大包裹來到鋪子里,這讓好幾天沒有方子安消息的春妮高興不已,扔下廚房的活計便來跟方子安說話。老張頭氣的剁腳,一大幫子食客等著吃面呢,方子安來了這妮子便不管不顧了。但他卻也沒有辦法,只得親自下廚房和柳兒一起手忙腳亂的忙活。
“公子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了?跟人打架了?是不是那些混混去尋你麻煩了?還有,你背著這個大包裹作甚?這是要去哪里?”春妮緊張的詢問著。
“不用擔心,不過是不小心撞在樹上了罷了,沒什么打緊。春妮,我是來告訴你,我那三元坊的祖宅已經賣了,今后你不要去那小院了,那已經是別人家的宅子里。”方子安笑道。
“啊?賣了祖宅么?那今后住在哪里?”春妮訝異道。
“我在物色新宅子,很快便有新宅子,不用擔心。”方子安道。
春妮愣了半晌,忽然神色扭捏了起來,垂頭捏著衣角道:“你是不是因為我們要成親了,覺得那小院太破舊了,所以才想著換個新宅子?其實你不用如此的,春妮只要能跟公子在一起,便是住茅草屋子也自無妨。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便什么都不在乎。”
方子安愣了愣,知道春妮會錯了意。但他不忍拆穿,當下順著她的話道:“那怎么成?我要和你成親,自然是要買個像樣的宅子讓你住。你莫管了,事兒已經木已成舟了,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總之,老宅子你不用去了便是,新宅子很快便會買到。”
春妮感激的道:“你對我真的太好了,春妮以后好好的伺候公子,好好的報答公子。”
方子安為自己欺騙了這個淳樸的姑娘而感到內疚,不過倒也無需說的太清楚。告訴春妮事實的話,她還不得被嚇死。于是拉了春妮的手道:“以后會有好日子過的,你放心便是了。”
春妮點點頭,心里滿是幸福。忽然間,她又道:“那你現在何處棲身呢?你帶了包裹來,莫非是要搬來跟我……們一起住么?那可太好了,你要住這里,還是住家里?我好去給你收拾屋子,讓你安頓。”
方子安忙道:“我住朋友家里,你不用忙活。”
春妮失望道:“為何住別人家?為何不住自己家?”
方子安笑道:“咱們還沒成親,便住在一起的話,豈非叫人說閑話。再說我答應人家了,怎好辜負別人一番好意。時間很短,最多三五日,待新宅子物色好了,便可以搬進去住了,你莫操心。”
春妮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咱們住在一起,確實不太好。我不是別的意思,我是說……咱們并沒有成親。雖然春妮并不怕別人閑話,但我爹爹卻一定會不高興的。你在朋友家住幾日也好,新宅子買好了,咱們成親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方子安笑道:“是啊,你明白就好。我得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對了,如果有人來找你,問你關于我的事情,你不要搭理他們,什么都不要說。只回頭告訴我知曉便是。”
春妮詫異道:“到底還是發生了事情么?”
方子安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打個招呼罷了,你莫多想。”
春妮想了想點頭道:“男人的事我們女子不該問,我聽你的話便是了。”
方子安伸手捏捏她的臉,報之以感激的笑容。心道:“我不是故意騙你,但我確實不希望牽扯到你,我住在這里既不方便又對你們父女沒好處,我也是不得已。”
在面鋪吃了午飯后,方子安告辭離開。老張頭得知方子安為了娶春妮買新宅子的事很是高興,連夸方子安有良心。當然,老張頭并不希望方子安搬來住。自家事自家知,春妮對方子安是好的不行,方子安若住進來一定會出事,會被人戳脊梁骨。雖然方子安答應娶春妮,但卻臉媒妁之禮都沒有,八字還沒一撇,可不能鬧出丑事來。所以,老張頭甚至提都沒有提及。
午后時分,方子安背著包裹出現在興慶坊柳葉兒胡同史家宅邸之前。說實話,其實方子安是不愿意住進別人家里的,他情愿在客棧對付幾日也不愿住在別人家里。跟史浩之間交往也不深,貿然住進他的家里,總有些唐突之感。另外方子安自由散漫慣了,住在別人家里,總覺得有些不習慣。而且似乎還有些寄人籬下之感。
但是,史浩盛情相邀,加之方子安也考慮到一些現實的問題,比如尚不能確定秦坦下一步會怎么做。倘若秦坦是個有些見識的,自然不會一條道走到黑。倘若他反而因為惱羞成怒而失去理智,那豈非逼著自己跟他魚死網破。所以,其實住進史浩家中其實可以暫時隱匿行蹤,給秦坦一個情緒上的緩沖時間。硬鋼對手固然是方子安的風格,但那不意味著不講策略。方子安可以正面對敵,毫不留情的格殺侵入家宅之敵,絕不會有半點的退縮和膽怯,但那也是策略上計劃的結果。避其鋒芒可不是退卻,而是智慧。
史家大宅高大的朱門緊閉著,高高的門樓上掛著一串紅燈籠。方子安背著包裹走上臺階叩響了大門,很快便有個頭發花白的胖乎乎的頭顱從小門中探出頭來。
“這一位莫不是方子安方公子么?”那人看著方子安道。
“正是在下。史大人不知可回來了。在下……”
“我家大人還沒回來,不過他早已吩咐過老奴,說方子安方公子會來。來人,還不開門請方公子進來。”那老者叫道。
門開了,那老者站在門口作揖,自我介紹道:“老奴史通,是史家管事,公子快請進來。”
方子安笑道:“原來是史管事。有禮了。”
史管事笑道:“不敢,公子隨我來,我家老爺已經安頓了住處,這便領公子前往安頓。”
方子安忙道謝,跟隨那史管事進了院子,穿過假山亭臺前廳花樹西側有一座垂花拱門出現在視野里。史管事領著方子安進了垂花門中,笑道:“便是這里了,方公子可還滿意么?這是我家二進西園,原本是老爺的書房所在,后來老爺書房搬到后園了,這里邊閑置了。公子來居住正好。”
方子安四下看了幾眼,見庭院整潔,花樹修剪的齊整,院子角落里還有一小片竹林和一個小池塘,頗為雅致。三間正房也很是精致,黑瓦白墻,廊檐古樸。
“我怎能居住這么好的院落,這可不好。隨便有一間屋子棲身便好。”方子安笑道。
“公子說笑了,公子是貴客,豈可慢待。公子滿意便好,公子便安心住著,安排有兩名小廝侍奉差遣,茶飯都會專門送來,公子不用擔心會拘束。除了后宅女眷居處,公子可隨意走動,免得氣悶。”史管事笑道。
方子安微微點頭,心中對史浩頗為感激。這確實是待上賓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