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時分,方子安滿臉倦容的從巡城營中走了出來。秋雨早已在凌晨時分停歇,街市上雖然還有些泥濘,但是秋陽卻已經升起在東方的天空。
街道上熱熱鬧鬧車水馬龍,對其他人而言,過去的一夜不過是一個略帶遺憾的普通的夜晚而已。但是對方子安而言,那卻是一場斗智斗力的驚魂之夜。殺人倒是沒費太多的氣力,那些混混們三腳貓的功夫在方子安面前便是一碟小菜。不要說方子安做好了準備,就算沒做好準備正面對敵的話,方子安也完全不懼這些混混們。
但事情麻煩就麻煩在如何殺了人之后還要不惹火上身,還要能順利的脫離關系。這比殺人本身可難上百倍。方子安不得不事前考慮了數種方案,并且仔細斟酌選擇。在確定了脫身之策后,更要細細的安排細節,準備一些突發的預案,猜測事情的走向,從而讓整個計劃的成功。
現在,他成功了。雖然計劃并不太完美,仔細的斟酌還有許多的漏洞令人生疑,但當自己走出巡城營的大門之后,方子安便知道,自己已經成功了擺脫了嫌疑。無論有多少疑點,但這個計劃的核心之處便在于沒人會相信方子安能以一人之力殺了九個闖入的大漢。巡城營的幾名官員盤問糾結了許久,最終他們還是不能過這一道關。最后他們還是傾向于吳校尉的那番推斷。畢竟有搜查的證據作為支持,那也是目前唯一能站得住腳的解釋了。
當然,這個計劃的成功還要秦坦的配合。方子安認為,秦坦只會暗地里動手,而不會將事情公開化,自己擺出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他一定會有所顧忌。現在看來,秦坦是有所顧忌的,他并不能完全掌控局面。就像秦檜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能做到掌控全部朝廷權力一樣,只要秦家不是一手遮天,他們在行為上便不會太過肆無忌憚。事實證明,秦坦是個務實之人,在他的人被自己宰了之后,當著禁軍巡城兵馬的面,他選擇的是盡快切割此事,并沒有太過沖動。當然,這樣的秦坦其實是可怕的。以他的身份,能夠做到如此的隱忍,絕對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對方子安而言,這是大獲全勝的一場對決。方子安不肯避讓,堅決的出手,并非是出于逞能或者是莽勇。這個時代,越是怯弱之人,所遭受的屈辱便會越大。打的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經過昨夜這一場屠殺,相信那秦坦必然不會再對自己小覷。他要對自己不利的話,這種低級的上門暗殺的手段怕是不會再用了,因為他應該明白那是徒勞之舉。而且,方子安已經暗示了魚死網破的可能,甚至演示了整個流程給他看。
殺了幾個人是不值一提的,更重要的是展示決心和手段,讓秦坦意識到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腩。秦坦如果不傻的話,他應該會選擇暫時的偃旗息鼓,之后通過另外的手段和機會對付方子安。
當然,方子安并不指望秦坦會因此放過自己,相反,方子安清醒的明白,自己的行為會進一步的激怒秦坦,而且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其實對自己來說不是好事。然而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方子安可以接受的后果。難道因為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實力便選擇被對方殺死不成?一死了之倒是再無麻煩,但可惜的是方子安還不想死,而且甚至還希望那些想讓自己死的人先死。那只好走著瞧了。
方子安站在巡城營前的街道上,陽光有些刺眼,讓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不得不用手遮掩了片刻。當他拿開手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前方,掀起的車窗里,露出一張絕美的面龐來。
“秦姑娘!”方子安驚訝道。
“子安,快上車,我是專程來接你的。”秦惜卿快速說道。
方子安毫不猶豫的上了馬車,馬車在街道上疾馳而去。
車廂里,秦惜卿關切的詢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有沒有用刑?你還好么?”
方子安微笑道:“他們倒是沒為難我,但是我一點也不好。”
秦惜卿訝異道:“怎么?”
方子安打了個阿欠笑道:“一夜沒睡,我現在頭暈目眩,又怎么好的起來。”
秦惜卿輕聲道:“你一夜未眠,惜卿這一夜也何嘗不是一夜未眠?得到消息,我是又急又怕,你被巡城兵馬帶走,我更是擔心會出事。這不,我是剛從王爺和史大人那里回來,便是商議如何營救你的事情的。沒想到,你居然被他們放出來了。告訴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子安凝視秦惜卿道:“叫你擔心了,先去卿園吧,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卿園后宅小廳之中,清洗了頭臉上的污垢之后的方子安正自披發伏案大嚼。熱茶配上點心,方子安吃的頭也不抬。兩盞茶下肚,十幾塊糕點入腹,方子安終于滿足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點心還要么?要不要換一壺熱茶?”秦惜卿端坐一旁柔聲問道。
方子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眼前空空如也的點心盤子,笑道:“我這吃相怕是嚇著你了吧。是確實是餓的夠嗆。這一夜折騰的我夠嗆。不過,現在卻飽了。惜卿,多謝你了。”
秦惜卿微笑道:“不用客氣。想吃我再拿。”
方子安擺手道:“不用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問,我全部告訴你便是。”
秦惜卿微微點頭,凝神細聽。她確實有太多的擔心和疑問,她需要答案。
方子安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計劃以及實施的過程都敘述了一遍,對于眼前這個女子,方子安已經對她完全信任,對她,其實已經在一定的程度上無需有任何的隱瞞。
秦惜卿起初的神色還很平靜,但隨著方子安的講述,她的神色變得緊張而興奮起來。特別是當方子安敘述到自己偽裝了火拼現場,偽裝了逃走的腳印,然后臨出門前一拳打青了自己的眼睛跑去找官兵的時候,秦惜卿凝視著面前這個烏青著眼眶侃侃而談的男人,心中既好笑卻又欽佩不已。
“事情就是這樣,一切如我計劃的那樣發生了,僅此而已。”方子安淡淡的結束了他的敘述。
秦惜卿吁了口氣,站起身來道:“原來如此。惜卿愚鈍,心里有幾個簡單的疑問,不知可否得到子安的解答。”
方子安笑道:“問便是。”
“第一個疑問便是,子安你為何身有如此高的武技,能以一當十。你這一身武技是從何而來?莫非是若梅姑娘教你的?可她只和你認識了幾個月而已,你怎么可能便已經有如此的武技。”
秦惜卿第一個問題便直抓要害,直接問到了方子安的軟肋上。不過,這難不倒方子安,他早有對策。
“莫非你不知道書院之中也教拳腳武技?棲霞書院三年,兵器拳腳乃至騎射之術我也是學了些的。書院有武教席,只要肯學肯吃苦,還是能學到一些真本事的。不過最主要的不是我的武功有多么厲害,而是那些家伙太差勁。那不過是一幫街頭混混罷了,欺負不敢反抗之人還是可以的,遇到我這樣的,他們便不值一提了。再者,我適才已經說了,我可是有消息來源的,得知他們要來。我提前準備了陷阱。只能說我準備充分,他們是沒想到我會反抗。此消彼長之下,被我擊殺了數人。僅此而已。”
秦惜卿皺眉想了想,雖然這個答案有些牽強,并不能完全釋疑,但卻也能說的過去。
“那么,官兵到來之后應該進行了一番搜查,惜卿想問,你的那些弓箭匕首飛刀都去了哪里了?他們難道沒有搜出來?惜卿猜想,你是不是藏匿起來了。但問題是,你可知道你被帶走之后,一群巡城營兵馬可是將你的宅子搜了個底朝天的。菱兒就在暗處看著,卻沒發現他們找到這些東西。”秦惜卿又問道。
方子安笑道:“那些東西可不能被他們搜出來,確實要藏匿的嚴嚴實實的。他們自然是要仔細搜查的,但是我將芭蕉樹下挖空了,東西便都藏匿在里邊。而且除非他們把芭蕉樹給連根挖出來,否則又怎能搜到。只可惜了我的那些芭蕉樹,他們恐怕是長不活了。那可是我親手栽種的。”
秦惜卿微笑點頭道:“果然聰明,他們雖然搜查的仔細,但也不會掘地三尺。況且芭蕉樹叢里泥濘不平,雜草叢生,也看不出地面會有什么異樣。”
方子安笑道:“正是。”
秦惜卿凝視著方子安道:“子安,我還有最后一個疑問。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采用這么極端的手段來應付此事,這豈非讓秦坦對你更加的憤怒。就算你適才說的理由成立,秦坦或許不會再用暗殺這樣的手段對付你,或許會更加謹慎的對付你,但這不過只解了眼前之憂罷了,帶來的是更大的隱憂。而下一次,或許是更為激烈和讓人不可預測的手段。你覺得這么做值得么?避其鋒芒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么?”
方子安微笑道:“我知道,你還是對我的這種選擇耿耿于懷。上一次你問同樣的問題的時候,我已經給了你答案,那便是,我方子安自有自己的行事原則,不妥協不退避便是我的行事方式。敵人敬畏的是你的實力,而不是你的軟弱。讓別人知道你是一頭狼,而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綿羊這很重要。若以為靠著退避便能換來安全,那是可笑的。謹慎小心是一種好的品格,但同時也會挫傷人的銳氣。所以,拋棄一切幻想,準備戰斗。用智慧和實力粉碎他們的一次又一次的陰謀和陽謀,這才是所要秉持的態度。才能激勵更多人奮起斗爭,才能讓自己在一次次的風浪中變得更加的強大。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只自己踐行,并不要求別人跟我一樣。”
秦惜卿緩緩點頭道:“惜卿明白了,子安是有絕對的自信之人,也是真正的男兒漢。即便你知道這么做會有更不可預測的后果,你卻也是不懼怕的。如此氣魄,令人欽佩。”
方子安呵呵笑道:“只要不被人誤解為是愚蠢,我便謝天謝地了。”
秦惜卿紅著臉道:“我可沒這么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