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兒,方子安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有沒有去幫忙勸阻。我著你在三元坊阻止他們進入杏花巷中,你到底有沒有做?”見到菱兒的第一眼,秦惜卿便立刻發出一連串的質問。
菱兒長發濕漉漉的,身上也濕漉漉的,可能是因為急于趕回,她的臉色有些發白,甚至有些氣喘。
“姑娘,菱兒疏忽了,菱兒沒能阻止那些人進入杏花巷。當時……雨下的很大,天很黑,我沒看到那些人進去。是我的錯,姑娘責罰我吧。”菱兒低聲道。
“你讓我很失望,菱兒。我將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你去辦,你便是這么辦事的么?罷了罷了,快告訴我現在情形怎樣了?”秦惜卿焦急的道。
“姑娘,我盡力了,我在三元坊連續盯了兩天兩夜沒合眼,很是辛苦。就算我疏忽了,姑娘連句安慰的話都不說,便說對我失望。在你心里,那方子安便如此重要么?菱兒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是么?”菱兒并沒有回答秦惜卿的話,反而神色激憤的抱怨起來。
秦惜卿的眼神凌厲起來,冷聲道:“菱兒,莫忘了你的身份。我是將你當做親妹妹看待,但這不表示你便可以以此驕縱自己。我要你去辦事,你便得辦的妥妥當當的,辦不好,我便要斥責你。你不去反思你的失職,倒來沒來由的抱怨,豈有此理。你若覺得委屈,可以不用再跟著我。王爺府中缺人手,王爺已經跟我要了你幾回。明日我命人稟報王爺,送你去他府中便是,你也用不著再忍受我的壞脾氣,可好?”
菱兒聽了這話,眼淚涌出,緩緩跪地道:“菱兒這條命是姑娘救的,早已發誓一輩子在姑娘身邊侍奉,姑娘要趕菱兒走,菱兒只有死路一條。姑娘還不如親手殺了我。”
秦惜卿皺眉看著菱兒,嘆了口氣道:“我怎會殺你,我也不希望你離開我,但你不要耍你的小性子。方子安是方子安,你是你。你是我視若親妹妹的最信任的人,方子安是我看重的人,你不要對他生出敵意。莫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最近有些不對勁。”
“只要姑娘不趕我走,菱兒再不敢耍性子了。”菱兒低聲道。
“罷了罷了,適才的話就當我沒說便是。還不快快告訴我到底怎樣了。你要急死我么?”秦惜卿剁腳道。
菱兒忙抹了淚,沉聲道:“方子安殺人了,十個進去,九個沒出來,只有一個逃了。他下手好狠,我意識到疏漏之后忙前往查看的短短不到半注香的時間里,他便已經將闖進他小院的九個人全部料理了。而且,下手一點也不留情,七個當場被他格殺,其余兩個中了陷阱昏迷了,但他一刀一個都給宰了。門外一個當場便逃了。”
秦惜卿心里涼了半截,菱兒口中的話雖然跟自己偷聽到秦坦和他手下的對話基本一致。十個秦坦派去的人死了九個,這恐怕已經是事實。驚訝于方子安的武技之高的同時,秦惜卿也意識到這件事麻煩了,有大麻煩了。方子安真的殺了人,這將是件極為棘手和可怕的事情。
“你助他處理尸首了么?你怎么不留在那里幫他清理尸首?”秦惜卿道。
菱兒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陰霾,但卻聲音恭敬的道:“我想那么做來著,但是……但是方子安似乎沒有處置尸首的想法。他只是簡單的整理一番后便出門了。而且……他是街口找了巡城營的官兵去了。菱兒正是見到他這么做,才急忙趕回來報信的,因為那里已經用不上我了。他似乎自己想要投案自首。”
“什么?他自己去找巡邏的官兵自首?他這是干什么?他這是為什么?”秦惜卿既震驚又疑惑。
“也許是覺得殺了這么多的人,已經沒有隱瞞的可能,也逃不出城去,所以索性自首。恐是無奈之舉。當時廝殺聲不受控制,周圍已經有百姓被驚動了,這事兒也瞞不住。而且,姑娘說要我幫他藏匿尸首,那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尸體,往哪藏?又怎么藏得住?”菱兒輕聲道。
秦惜卿皺眉踱步,緩緩搖頭道:“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是因為這樣便去自首。殺了七個人,自首有什么用?還不是死罪?既是死罪,他為何要自首?憑他的本事,他完全可以選擇藏匿起來,他能辦得到的。那他為什么要去找巡城官兵?為什么?”
菱兒也皺著眉頭看著秦惜卿來回走動,沉聲道:“姑娘,現在咱們要考慮的不是方子安為何這么做,而是他若被抓捕之后會不會對我們不利。方子安不聽勸阻,剛愎自用,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擔心的是,他會供出跟姑娘的交往來,讓我們惹上禍事。”
秦惜卿停步怒道:“住口,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菱兒忙道:“菱兒錯了,菱兒怕是想歪了,這種時候得想著怎么幫方子安脫困才是。”
秦惜卿冷聲道:“你最好好好的想清楚,你現在的言行很是危險和奇怪。若再如此,我絕不饒恕。”
菱兒低頭道:“是,再也不敢了。”
秦惜卿哼了一聲,轉頭靜靜的沉思片刻,忽然間她輕輕點頭道:“我明白了,方子安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絕不是為了自首而去找的巡城官兵,他是為了脫身。對,一定如此。他一定是有了脫身之計。菱兒,你即刻再去探查,秦坦帶著人去了,我要知道事情的走向。如果需要我們的協助,我要隨時提供幫助。但我們切忌自作聰明,也許他……他早已想好了一切。”
菱兒怔怔看著秦惜卿發愣,秦惜卿沉聲道:“還愣著作甚?快去啊。”
菱兒一跺腳,轉身便走,長發甩出一片水霧,讓案上的燭火跳躍起來,噼啪作響。
三元坊南街路口的軍巡鋪里燈光閃爍。巡視西北城的一隊夜巡士兵正自輪崗回到此處歇息喝茶聊天,突然間,外邊傳來凄厲嘶啞的叫喊。
“救命!救命!”
“什么事?”領頭校尉騰地竄起身來,兩三步沖出門口,其余兵士也緊跟著沖了出來。
不遠處的大街上,一個人影踉踉蹌蹌跌跌撞撞而來,不時的摔倒在泥濘的街道上。
“大柱,去瞧瞧。”領頭的校尉皺眉喝道。
一名士兵應諾,抽兵刃在手快步迎了過去。不久后,便拖著那人來到近前。燈光照亮了那人的身上,眾人都嚇了一跳。只見那人身上衣衫破爛泥濘,頭發亂糟糟的全是泥污,眼睛青腫,裸露的胳膊上還流著血。整個人像是被人按在泥地里痛毆了一番。
“你是何人,發生了什么事?”領頭的校尉厲聲喝道。
“軍爺,救命,在下方子安,就住在前面的杏花巷胡同里。我家中……我家中進了土匪了。他們打起來了。我也差點被他們殺了。救命啊,救命啊。”那人哭喪著臉叫道。
“什么?土匪?胡說什么?城里哪來的土匪?”校尉皺眉喝道。
“是真的呀,這等事我敢胡說八道么?他們還在我家里呢。不信你們去瞧瞧。我的天啊,天子腳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這等兇神惡煞般的悍匪侵入民宅。差點要了我的命啊。”方子安坐在泥地上呼天搶地的叫道。
“吳校尉,不管真假,咱們得去瞧瞧。這可是咱們的巡防區域,出了盜匪也是我們的責任。不管這廝說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一名兵士低聲說道。
那吳校尉點頭道:“兄弟們抄家伙,去瞧瞧。大柱,拉著這廝帶路。”
二十多名巡城士兵很快來到了杏花巷中,靠近方家小院的時候,方子安哭喪著臉道:“你們可得小心些,那些人兇橫的緊。殺人不眨眼。”
兵士們被他說的有些發毛,于是紛紛擎出兵刃悄悄靠近,接近院子門口時,發一聲喊一起沖了進去。片刻之后,便傳來他們驚駭的叫嚷聲。
燈光亮起,吳校尉和眾士兵滿臉駭然的看著院子里和屋子里橫陳的尸體,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那個叫方子安的人說的沒錯,這正是一個大型的火拼現場,這些死尸被各種武器斃殺,有飛刀,有弩箭,甚至還有人自己砍中自己的臉,死狀紛繁,令人驚恐而疑惑。他們有的雖然死了,但還是保持著相互砍殺的姿勢,看上去確實是火拼而死。
“吳校尉,一共九具,都死了。”檢視的士兵低聲稟報道。
那吳校尉頭皮發麻,自己的轄區出了這樣的大案子,一下子死了這么多人,自己居然不知道。這件事恐怕要給自己帶來麻煩。
“那個方子安呢?帶他來問話。”吳校尉沉聲道。
滿身泥水的方子安很快來到吳校尉面前,口中兀自道:“我的天吶,死了這么多人,這可怎么是好?他們干甚么要在我這里火拼啊,這下完了,我是倒了什么霉啊。”
“莫廢話,方子安,我問你,這些都是什么人?他們有多少人?他們怎地出現在你的家中?你是怎么逃出去的?老老實實的回答,若有隱瞞,絕不輕饒。”吳校尉連珠炮一般的發問道。
“我哪里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今日中秋佳節,天卻下雨,我只得在家自斟自飲了幾杯酒,然后便上床睡覺了。誰料想半夜里聽到院子里鬧騰起來了,我剛要起來查看情形,便被人沖進房里將我給拖到院子里去了。我嚇得要命,那些人問我相府怎么走,我哪里知道。他們便打我,差點把我打死。然后他們將我捆起來倒吊在樹上,說一會宰了我。我嚇得半死……他們好多人,足有一二十個吧,我也沒太看清楚,我太害怕了。”方子安叫道。
“等一下,你是說,這些人問你相府的位置?哪個相府?”吳校尉沉聲打斷道。
方子安叫道:“我哪里知道是哪個相府?我都快要嚇死了。這幫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商量,說什么必須要抄了相府格天閣,里邊的金銀財寶多的很。說著說著,他們不知道便怎么吵起來了。什么‘三七開,四六開’的吵了起來。然后一個人一拳便將另外一人的臉給打碎了,然后他們便互相亂殺起來。飛刀亂飛,還有弓箭什么的,總之我以為自己活不成了。兩個人互相拿刀對砍,就在我旁邊相互砍殺,一個人把拴在樹上的繩索給砍斷了,我便掉了下來。他們互相殺的厲害,也不能顧及到我,我便偷偷解了綁在腳上的繩索,趁著他們廝殺之際爬出門外跑了。后面的事情,我便完全不知道了。軍爺,他們這是死光了,還是跑光了?”
吳校尉喝道:“你問我,我問誰?方子安,你是干什么的?怎地一個人住?家中無人么?”
方子安忙道:“在下是個讀書人,棲霞書院的學子,剛剛幾天前才參加了秋闈大考。我還有大好的前程呢,差點死在這幫盜賊手里。老天保佑,還好我逃脫了。”
“哦?你是讀書應考的學子?參加了今年的解試?”吳校尉詫異道。
“是啊,我父母雙亡,什么也不會,只會讀書。”方子安道。
“吳校尉,他應該真的是讀書人,他房里有個大書架,全是書。”旁邊有人低聲道。
吳校尉微微點頭道:“那可失敬了。但是你說的這些,我怎么聽著有些不盡不實呢?我怎么聽,怎么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伙人干什么跑到你這小院里來?”
“軍爺,你這話我可沒法回答,你該問這些人才是,干什么會來到我的院子里。我也沒招誰惹誰。”方子安委屈的道。
吳校尉一時無言,不知該怎么處置眼前這場面。一名士兵低聲道:“吳校尉,咱們何不搜搜這些人的身子,搞不好能知道他們是什么身份。”
吳校尉恍然道:“對啊,搜他們,看看能發現什么。”
眾士兵一起動手,開始在尸體上搜查起來。不久后,有人在一名死者的手掌上發現血跡斑斑沾染著血肉的精鋼指虎。這證明了方子安供述的一個人一拳將另外一人的臉打碎了話。那個半邊臉凹陷下去的死尸的死因有了著落。
不久后,士兵們更是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他們在一名絡腮胡子死者的衣物里找到了一張皺巴巴的地圖。那地圖線條雜七雜八,像是一幢很大的房子。下邊寫著一行字:宰相府地圖。
“是相府的地圖。他娘的,這伙人的目標是秦相府第。吳校尉您看,后園這里標著紅點,注了‘格天閣’之名。我的天,他們這伙人真的是要去闖相府的。”有士兵叫道。
吳校尉聞言也自驚愕。一旁站立的方子安暗暗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另一名士兵忽然低聲道:“吳校尉,恭喜恭喜啊,破了一場大案子,一場好功勞啊。”
吳校尉愕然道:“恭喜什么?我怎么沒聽明白你們說什么。”
“恭喜吳校尉挫敗了要潛入相府的這幫匪盜的陰謀,這難道還不是大功勞么?”
吳校尉一愣,旋即大喜過望道:“哎呦,還真是。”
眼前的事實和方子安的敘述,再加上幾分天才的想象,吳校尉的腦海里很快勾勒出了整件事的情形。
這伙未知身份的盜匪膽大包天,打上了秦檜相府的主意,意圖潛入相府偷盜。他們在杏花巷這里集合商議,因為三元坊杏花巷這位置偏僻的很,便于藏匿。但可能是因為對得手后的贓物分配不均,又或者是因為什么其他的原因,盜匪們起了內訌,其中一人用套著指虎的拳頭殺了一人,引發相互的廝殺。最終九名盜匪死于非命,火拼之際,發現官兵抵達,盜匪們便立刻逃走不知去向。
吳校尉說出自己梳理的脈絡,眾兵士無不點頭,紛紛附和說定是如此,有兵士跑去胡同死角高墻附近去查看,赫然發現了許多攀爬的腳印和血跡。這一下更是證明了剩下的盜匪是從胡同死角里的墻壁上攀爬逃走的。
吳校尉喜不自禁,之前還以為是一場麻煩,但現在看來,卻是一場功勞。眼前這九具盜匪的尸體便是戰利品,只需和兄弟們通個氣,便可將這件事向上稟報為:自己率領眾兄弟遭遇不明身份的盜匪,于是逼他們進了這個小院展開廝殺,擊殺九名盜匪,其余盜匪逃走的英勇拿賊事跡。這不是一場大功勞又是什么?至于這個方子安的口供,完全可以當做空氣。
就在吳校尉盤算之時,巷子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喧嘩聲。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提著兵刃沖出院子外查看。卻見數十條人影直奔小院而來。
“他娘的,當真是盜匪么?殺回來了?膽子也太肥了。”吳校尉怒罵道。
但很快,他們便知道來者是誰。秦坦帶著二三十名手下趕到了這里,遠遠通報了姓名。
“秦五公子,這大半夜的,你帶著這些人到這里來作甚?”得知來者身份之后,吳校尉狐疑問道。
秦坦冷聲道:“我只是帶著我的隨從路過此處罷了,聽人稟報這里發生了打斗,所以帶著我的伴當前來查看是否有不法之徒出沒。沒想到諸位倒是先到了。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了么?”
吳校尉心中暗罵,秦坦這時候跑來,自己之前的一番合計怕是要化為泡影了。看來只能實情相告了。